第二篇 祈禱無回應 第十一章 徒勞

「就在這兒?」戰鬥狂吼著問話,好讓粗嘎的嗓音壓過颯颯風聲。他和瑞吉斯、布魯諾一塊兒出了秘銀廳——實際上是逼著半身人帶他出來的——來找阿提密斯·恩崔立的屍體。「在找到線索的地方發現線索。」潘特用著典型的雙關語。

瑞吉斯拉低尺寸過大的斗篷兜帽,免得被風颳得刺痛。他們在一個狹窄的山谷中,一道山壑,兩股大風似乎在此匯成了急流。「就在附近。」瑞吉斯說著,聳了聳肩表示他並不確定。他出來找重傷的恩崔立時,走的是條位置比較高的路線,是沿著谷頂和其他岩架的路線。他肯定他以前就是在這片區域,但在這個角度看起來景物差別很大,沒法確定。

「我們會找到他的,吾王。」第伯多夫向布魯諾保證。

「那有什麼用?」沮喪的布魯諾咕噥道。

瑞吉斯因矮人平板的語調畏縮。他清楚地分辨出布魯諾又墜入了絕望的心境。矮人們沒能在秘銀廳下的隧道迷宮中找到出路,但仍有一千名矮人在繼續尋找。來自東邊的消息也是希望渺茫——如果凱蒂·布莉兒和崔斯特去過銀月城,他們現在也離開那裡很遠了。布魯諾漸漸意識到整個搜查是徒勞無益。幾周過去了,而他還沒找到一條離開秘銀廳接近朋友們的路。矮人王漸漸不再抱有希望。

「可是,吾王!」潘特咆哮著,「他知道路。」

「他死了。」布魯諾提醒戰鬥狂說。

「不用擔心!」潘特嚷,「祭司能和死人說話——沒準他還有張地圖。哦,我們會找到去卓爾精靈城的路,我說,而我會為吾王奮勇前進!我要殺掉所有的臭精靈——除了那個遊俠朋友,」他加上一句,沖瑞吉斯眨眨眼,「然後把你的女兒帶回來!」

布魯諾只是嘆了口氣示意潘特繼續搜尋。儘管滿腹牢騷,但矮人王暗自希望看到恩崔立殘破的屍首時能讓他得到些滿足。

他們繼續找了一會兒,瑞吉斯不時從風帽下向外瞥上一眼以確定方向。終於,半身人認出高處一段礦脈露頭,一截向外挑出的尖刺岩石。

「那兒,」他指著說,「一定是那兒。」

潘特向上望一眼,接著直奔谷底。他在四周爬動,嗅著地面,像是能聞到屍體的氣味似的。

瑞吉斯看著潘特,被逗樂了,他轉向面壁而立的布魯諾。矮人王的手支在石面,搖著頭。

「怎麼了?」瑞吉斯問道,走了過去。因為聽到瑞吉斯的問話,也注意到他的國王,潘特匆匆跑向他們。

瑞吉斯走近,注意到石壁上一溜纏在一塊兒的灰色東西。布魯諾從石頭上扯下一點兒亮出來給他們看時,吉斯走得更近了。

「是什麼?」瑞吉斯又問,大著膽子碰了碰。一線有黏性的細絲粘上他縮回的手指,甩掉這黏糊糊的東西還費了勁。

布魯諾做了幾次艱難的吞咽動作。潘特跑開在牆上聞來嗅去,然後跑去檢查峽谷的另一面牆。

「是一張蛛網留下來的東西。」矮人王陰沉地做出回答。布魯諾和瑞吉斯一同望向上面突出的石頭,默默想著出現在掉落的刺客身下的一張蛛網意味著什麼。

※※※※

手指比畫的動作快得他看不清,下達著刺客無法理解的指示。他猛然搖頭,激動的卓爾精靈一揮手,說道:「依布里斯。」接著走了。

依布里斯。這詞在阿提密斯·恩崔立的腦海中迴響。卓爾語中的「廢物」,自從賈拉索將他帶到這個醜惡的地方來後,這是他聽得最多的一個詞。那個卓爾戰士指望從他這兒得到什麼?他對這精巧的卓爾手語的學習不過剛剛起步,這種語言的手指動作考究精細,恩崔立懷疑甚至二十個人類中是否能有一個可以勉強掌握它。而他同時也在拚命學習卓爾的口語。他知道幾個詞,對卓爾語的句子結構有粗淺的了解,因而能整合出基本意思。

而且他完全理解伊布里斯這個詞。

刺客背靠著小岩洞的洞壁,此處是達耶特傭兵團本周的本營。他自覺微不足道,位卑言輕,比從前更甚。賈拉索第一次將他救醒是在秘銀廳外的峽谷的一個洞中,他曾以為傭兵頭子提議將他帶往魔索布萊城(恩崔立現在覺得那實際更像是命令)是個絕好的主意,一次美妙的奇遇。

這不是奇遇,這是活生生的地獄。恩崔立是生活在兩萬缺乏寬容心的卓爾精靈中的一個非卓爾人類。他們並不特別憎恨人類,不比恨其他種族恨得深。但因為他是非卓爾種族,一度強有力的刺客發現他的地位比達耶特傭兵團中最低等級的卓爾戰士還要低。無論他做過什麼,無論他殺了誰,在魔索布萊城,阿提密斯·恩崔立的地位永遠不會高於第兩萬零一位。

還有那些蜘蛛!恩崔立厭惡蜘蛛以及在卓爾精靈城中到處爬的各種東西。它們被培育成更大更毒的不同品種,還被當成寵物。而殺死蜘蛛就是犯罪,將被處以名為祭吻奎艾爾痕的刑罰,也就是折磨至死。在這個巨洞的東部盡頭,苔蘚與蘑菇於東尼加頓湖畔密生茂長,恩崔立時常被派去監視在該地放牧的地精奴隸,而數以千計的蜘蛛在那兒四處爬。它們在他周圍爬,在他身上爬,懸下一根絲,就在這個飽受折磨的人面前幾寸遠搖來晃去。

刺客抽出閃著綠芒的長劍,將鋒利的劍刃舉到眼前。至少現在城裡出現了更多的光線,由於某些恩崔立不知曉的原因,魔法光芒和閃爍的火把在魔索布萊城中越來越常見。

「給這麼漂亮的武器染上卓爾的血可不明智。」熟悉的話音自門口傳來,輕鬆地說著通用語。賈拉索進到房中時,恩崔立並沒有從劍上移開目光。

「你以為我有能力去傷害一個強大的卓爾精靈,」刺客答道,「我這個廢物怎麼可能……」他剛要反問。可賈拉索的笑聲嘲諷著他的自憐。恿崔立打量著傭兵頭子,看他將寬檐帽拿在手裡,撥弄著上面的戴翠瑪鳥羽毛。

「我從未低估你傑出的能力,刺客。」賈拉索說,「你與崔斯特·杜堊登幾次對戰都得以生還,魔索布萊城中沒人能與你比。」

「我和他不相上下。」恩崔立切齒道。這話絕對刺傷了他。他與崔斯特數次對決,但只有兩回未被過早打斷。在這兩次中,恩崔立都是輸家。恩崔立急欲扳回一城以證明自己才是更強的戰士。然而,他不得不至少在心裡對自己承認,他不想再和崔斯特打了。在他第一次於卡林港泥濘的地下水道和街道上敗給崔斯特後,恩崔立就活在日復一日的復仇策劃中,整個生活圍著一件事打轉——與崔斯特再戰一場。然而在第二次敗戰後,他傷痕纍纍、可憐兮兮地被掛在狂風肆虐的峽谷里一根挑出的岩石上……

但是為什麼?恩崔立不明白。為什麼他不再希望和那個卓爾叛逆再戰一場?難道結論已被證明,他已決意投降?或者說他只是太害怕了?這種情感困擾著阿提密斯·恩崔立,就像他在卓爾精靈城中覺得無所適從一般讓他不安。

「我和他不相上下。」他儘力鼓起信心,悄聲重複。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公然這麼宣稱。」傭兵頭子答道,「丹卓·班瑞和尤德佔特·安戈單是為了決定由誰先來殺你就會鬥上一場。」

恩崔立連眼都不眨;他的劍亮著光芒,彷彿映射著他沸騰起的傲氣和怒氣。

賈拉索又一次大笑出聲。「決定由誰先與你決鬥。」傭兵頭子更正道,低低一躬以表歉意。

無所適從的刺客仍沒有眨動眼睛。或許殺了某個知名的卓爾戰士會讓他恢複自信?他猶疑著。或者會再次敗戰,而活著面對敗戰的事實比被殺更糟。

恩崔立突然收劍入鞘。他從未如此猶豫不決。甚至在作為一個於卡林杉擠攘的城中無情街頭討生活的孩子之時,恩崔立就已是自信滿滿,並能憑這種自信取勝。然而不是在這,不是在這個地方。

「你的手下侮辱我。」他驟然發難,以傭兵頭子的方式扭轉劣勢。

賈拉索大笑著將帽子戴回他光禿的腦袋。「殺他幾個,」他提議,而恩崔立不知道這個冷酷無情、精於算計的卓爾精靈是否在開玩笑。「其他人就不會來煩你了。」

恩崔立往地上啐了一口。不煩他?其他人會等到他睡著再把他剁碎了去喂東尼加頓湖的蜘蛛。這想法打斷了刺客眯著眼的思索,逼得他畏縮了。他已經殺了一位女性(在魔索布萊城,這比殺死男性更糟),城裡某個家族沒準現在正餓著他們的蜘蛛等著一頓人肉大餐。

「啊,可你真是粗魯。」傭兵頭子說,像是在可憐他。恩崔立嘆了口氣看向一旁,抬手抹去嘴上濺濕的唾沫。他現在都變成什麼樣子了?在卡林港,在那些公會裡,甚至在帕夏們和其他自稱為他主宰的人面前,他都能自我控制。他曾是個殺手,被諸國度中最為姦猾、最會耍兩面派的盜賊所僱傭,卻沒有人膽敢反抗阿提密斯·恩崔立。他是多麼渴望再次見到卡林港那灰白的天空!

「別擔心,我的埃比爾,」賈拉索說道,用了一個卓爾語中表示可靠朋友的詞「埃比爾」,「你會再看到日出的。」見到恩崔立的表情,傭兵頭子露出開心地微笑,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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