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章 似若有情

七月十五。

離攔江之戰只有一個月的時間。

期待已久的江湖人士,情緒沸騰起來,人人翹首等待著這一戰的結果。

從來沒有一場決鬥如此今人矚目,談論不休。

好事者紛紛眾集在離攔江島最近洞庭北岸的大鎮臨湖市,希望能有機會一睹兩人風采。

全國大小賭場更開出盤口,接受誰勝誰敗的賭注。

怒蛟幫則再三申明:由八月十日開始,不準有任何船艇進入攔江島五十里範圍之內,只有浪、龐兩人例外。

這做法與當年傳鷹和蒙赤行決戰時,蒙王下令封鎖長街異曲同功,更添加了攔江一戰的神秘色彩。

從來沒有一場決鬥教人如此關心,急欲得知勝負的結果。

允炆數月來屢次命人攻打黃州府,均給義軍擊退。怒蛟幫雖不長於陸戰,但因有直破天、帥念祖和陳渲三人主持大局,允炆的主力又用於對付燕王。兵力分散下,一時奈何不了義軍。

怒蛟島回覆舊觀,幫眾眷屬全回島定居,浪翻雲則偕憐秀秀留在小怒蛟,每日彈箏喝酒,一點不把快來臨的決戰放在心上。

這天韓柏等回到武昌的別府,安頓好各個夫人,待諸事妥當後,已是三日後的事,范韓兩人才有空去小怒蛟探訪浪翻雲。

憐秀秀因有多月身孕,不便招呼客人,打過招呼後,回內室去了。

浪翻雲仍是那副閑逸洒脫的樣子,只是眼神更是深遂不可測度,一舉一動,均有種超乎塵俗的超然意態。

花朵兒奉上酒肴後,退出廳外,剩下三人把盞對酌。

浪翻雲早到了辟穀的境界,只喝酒,不動箸。

閑聊幾句後,韓柏說了到慈航靜齋的經過。

浪翻雲傾耳細聽罷,動容道:「夢瑤本是斷了七情六慾的修真之士,但為了師門使命,故拋開一切規條法則,投入慾海情網中,其中困難兇險,實不足為外人道,一個不好就會舟覆人陷,永遠沉淪。只有她的定力慧心,才能於最關鍵時刻脫出羅網,教人佩服。」

范良極擔心地道:「但若偶一不慎,修死關者將全身精血爆裂而亡,教人怎放得心下。」

韓柏凄然長嘆!自靜齋回來後,他從未有一天真正開懷過,對著諸位嬌妻時只是強顏歡笑。

浪翻雲微微一笑道:「大道至簡至易,無論千變萬化,都是殊途同歸。佛道兩門,最後不外返本歸原,尋真見性。劍心通明乃慈航劍典的最高境界,一旦大成,絕不會再次迷失。當日夢瑤受不了魔種的誘惑,皆因尚看不破師徒之倩,仍未能臻至大成之境。故初時對小柏如避蛇蠍,但現在道功已成,所以反不怕表達愛意。至於死的的兇險算得了什麼,任何修天道的人都義無反頗,甘之如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置於死地才有重生的機會。」

韓柏的心舒服了點,道:「那靳冰雲是否精神有點問題呢?」

浪翻雲啞然失笑道:「切勿胡思亂想,靳冰雲能被言靜庵選為傳人,姿質應不下於夢瑤。況又身兼魔師宮和慈航靜齋兩家真傳,怎會如此不濟。不過她究竟處於何種禪境道界,則非我們這些旁人能夠明白的了。」

韓柏道:「可是我初遇到她時,她確處在非常失意低沉的狀態里,回靜齋後又遇上言靜庵的仙逝。恐怕……」

范良極徐徐呼出一口香草,點頭道:「我倒同意老浪的說法,以言靜庵出神入化的功力,難道不可以多延幾年壽命嗎?尤其她修的是僅次於死關的撒手法,應該可控制何時仙游。她故意讓自己最關切的徒弟目睹她的遺骸,其中必有深意,極具禪機。」

浪翻雲聽到言靜庵的名字時,眼中露出莫名的傷感之色,神情木然,片晌才介面道:「范兄說得好,靳冰雲的失意落漠,皆因她愛上了龐斑。後來龐斑超脫一切,立地頓悟,由魔入道。她也由苦戀中解放了出來,才有毅然返回靜齋之舉。她的赤足,正代表著放下一切,進入忘情的禪境,絕不是神智出了問題。」

范良極道:「老浪你和言靜庵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浪翻雲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淡淡道:「每個生命都是一段感人的故事,代表著人在這苦海無邊的俗世間苦中作樂的努力。在大多數時間裡,我們都在渾渾噩噩中度過,夢幻般地不真實。只有在某一剎那,我們受到某種事物的引發和刺激,精神才能突然提升,粉碎了那夢幻的感覺,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存在,眼前的一切再次『真』了起來,成為畢生難忘的片段,亦使生命生出了意義。」接著沉沉一嘆道:「靜庵三次紓尊降貴來見我浪翻雲,使我生命里多添了三段難忘的經歷,浪某真是感激零涕。范兄苦苦追問,不外是想知我是否愛上了言靜庵,又或言靜庵是否愛上了我。這樣的答案,范兄滿意了嗎?」

范良極聽著他這番發人深思的說話,和語里言間傷感之意,沉默下來,不再追纏。

韓柏卻給他的說話挑開了情懷,輕輕道:「自從看到夢瑤在我眼前來了又去了,我忽然對所有人世間你爭我奪的事感到無比厭惡,那都是全無意義的事情。像靳冰雲在聽雨亭寫字,藉字通禪,憑書入道,使生命融和於天地萬物,那才是真正把握到生命,掌握到了這一刻的真諦。」

范良極出奇溫和地道:「你既能有此體會,應為夢瑤進入死關而欣慰,為何每當獨自一人,又或對著我時,都苦喪著臉,不怕令夢瑤失望嗎?」

韓柏雙目立即濕了起來,嘆道:「無論她是成仙成佛,對我這凡人來說。總是死了,再不會回來,仙蹤不再。你這些天不也是鬱鬱不樂嗎?連吵架的興趣都失去了。」

浪翻雲微一揮手,廳內燈火全滅,但由左側窗檯透入的月色,卻逐漸增凝,現出廳內的傢具和三人的黑影。

一片令人感觸橫生的清寧恬靜。

人和物失去了平時的質感和霸氣,與黑暗融合為一三人各自默思,分享著這帶著淡淡哀愁的平和時光。

浪翻雲摸著酒杯,想起那三個美麗的經驗中第一個片段開始時的情景。

一個月後他才遇上紀惜惜。

那時他對男女之情非常淡泊,最愛遊山玩水,連續登上了五個名山,在一個美麗的午後,他由黃山下來時,偶然發覺山腳處有個青翠縈環的古老縣城,遊興大發,朝城中走去。

他沿著山溪,縱目看著這由粉牆黑瓦的房舍,與黃綠相間的阡陌田園綜合組成的景物,仿似一幅延綿不斷的山水書卷。

縣城入口處有兩行龐然古楓聳立著,際此深秋時節,紅葉似火,環蔭山村,令人更是目眩神迷,沉醉不已。

但浪翻雲卻升起了一股解不開的悲戚凄涼之意!

每當他見到美麗的楓樹時,他總有這種感覺!

紅葉那種不應屬於人間的美麗,是一種凄哀傷的美麗,挑動著他深藏著某種難以排遣的情懷。

生命究竟是什麼一回事?自二十五歲劍道有成以來,他不斷地思索這問題,不斷去品嘗和經驗生命。也曾和凌戰天荒唐過好一陣子,最後仍是一無所得。

近年轉為遊山玩水,雖是神舒意暢,但總仍若有所失,心無所歸。

這刻目睹楓林燦爛哀怨的美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就在此時,心中升起一種無以名之的曼妙感覺。

一把溫柔嫻雅的女聲在背後響起道:「浪翻雲你為何望楓林而興嘆?」

浪翻雲沒有回頭。淡淡道:「身無彩鳳雙飛翼,小有靈犀一點通!是否言靜庵齋主法駕親臨?」

言靜庵的聲音毫不掩飾地透出欣悅之意,歡喜地道:「早知瞞不過你的了!」

浪翻雲倏地轉身,腦際立時轟然一震。

他從未見過這麼風華絕代,容姿優雅至無以復加的清逸美女。

最令人動容是她在那種婷婷,身長玉立,弱質纖纖中透出無比堅強的氣質。

一襲男裝青衣長衫,頭文士髻,溫文爾雅。

清澈的眸子閃動著深不可測的智能和光芒,像每刻都在向你傾訴著某種難以言喻的玄機。

浪翻雲深吸一口氣道:「言齋主是否特意來找浪某人?」

言靜庵那不食人間煙火的芳容綻出一抹笑意,帶點俏皮地道:「可以這麼說,也可以不這麼說。先要試你是否有那種本領,現在浪兄過關了。」

浪翻雲一呆道:「過關?」

言靜庵那對像會說話的眼睛忽地射出銳利的光芒,與他深深對視了頃刻後,充滿線條美的典雅臉龐泛起了動人心魄的奇異光輝。略一點頭道:「相請不若偶遇,雖說這是著了跡的偶遇,仍請浪兄賞臉,讓靜庵作個小東道。我早探得這裡有閑清幽的小茶店,茶香水滑,浪兄萬勿拒絕。」

浪翻雲微微一笑道:「言齋主紓尊降貴,浪某怎會不識抬舉,請!」

言靜庵領路前行,浪翻雲連忙跟著。她停下腳步,讓對方趕上來後,才並肩舉步,指著左方一處古木參天,形狀奇特的山崗道:「浪兄看這山南,前臨碧流,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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