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靖康

這是個標準的突然襲擊,事前趙桓一點消息都沒有得到,突然間被告知老爹昏倒了,病得很重,他一步三跌地跑了過來,沒有緩過神來,突然間又被告知你現在是皇帝了!

趙桓蒙了,憑著本能,他極力拒絕。搞什麼,從來沒給過好臉,一下子把皇位扔了過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他拒絕,趙佶強迫。父子倆在病床前討論了一下什麼才是「孝」。父親寫:「汝不受則不孝矣。」兒子說:「臣若受之,則不孝矣。」關鍵時刻,皇后也出現了,說:「官家老矣,吾夫婦欲以身托汝也。」

老……趙佶是很老,他今年都老到四十三歲了!

不管怎麼說,趙桓就是不當這個皇帝。趙佶火了,給臉不要是吧,拉出去。幾個內侍一擁而上,架起趙桓就走,目標福寧殿,大臣們在那兒等很久了,到了就即位。趙桓玩了命地掙扎,根本無效,沒人把他當什麼新皇帝,他激動過度昏了過去,也沒用。

昏了吧,讓他自己醒過來。醒了吧,架起來再走,目標福寧殿。

趙桓就是這樣被架到了文武百官的面前,再經歷了拒絕、強迫、就範,才當上了宋朝的第九位皇帝。這些事情都發生在二十三日當天。

趙桓當上了皇帝,向四周看了一下,誰是員工呢?員工們都很忙,要去龍德宮向道君教主請安,要陪護,要安慰,很久之後才會順道去福寧殿看一眼新皇帝。

看完,基本就可以散了。

趙桓發現沒人幫他辦公!就連一直為他的上位奔前忙後的吳敏都不見了,這位給事中先生起草禪位詔書時曾被問過,以後是跟著新皇帝混,還是跟老皇帝走?

吳敏很憤怒,說他建議立新皇帝不是為了自己的前程,是為了老皇帝的出路、整個國家的安危,如果就勢跟了新皇帝,那麼當初的動機是不是很齷齪?你們現在問我這個,是不是更齷齪?

於是,沒人問他了。

趙桓差點又哭出來,這不真成了替死鬼肉盾牌嗎?閑得心慌,就手翻了一下這些天的應對措施,他突然間嚇得魂不附體,死去活來。他看見有這麼一條,全京師的禁軍精銳都派出去了,到黃河岸邊的黎陽(今河南浚縣東南)駐守。

想在那兒頂住金軍嗎?北宋京城裡的禁軍是開封城最後的依仗,這種時刻居然派了出去,想和金軍來場野戰對決嗎?

如果擋不住的話,偌大的京城由誰來守衛?何況看一下領軍的人物,是內侍、威武軍節度使梁方平,一個太監。

這都是什麼人出的昏招。宋朝到了這種時刻,居然是這種局面,縱然秦皇漢武復生又能怎樣,難道能自己挽袖子親自上陣嗎?手邊總得有人才能去辦事。

這個人是存在的,由於種種原因,之前他一直隱身在別人的身後做事。直到這時,才由那個「別人」推出來。吳敏,他想了想,在走之前又轉回身告訴新皇帝,他之所以那麼堅定地提出皇帝內禪,是一個人的提醒。

那人名叫李綱。

李綱,字伯紀,生於公元1083年,祖籍福建邵武人。在公元1112年時他考中了進士,工作了五年之後,當上了監察御史兼權殿中侍御史。這個官很不小,能站在金殿上給國家挑錯了。

於是,李綱的人生開始坐電梯。

這個人秉性剛烈疾惡如仇,看不慣的事太多了,而當時六賊當朝,除了沒法看的事之外,根本沒別的事。李綱向惡勢力宣戰……李綱被惡勢力下放。

他成了一個閑散小官——起居郎。

被重創的李綱沒有沉淪,當起居郎也有話要說。公元1119年時京城發大水,他趁機上書說這是因為京城裡陰險小人太多了,提請有關當局注意。

有關當局很注意,他被踢出京城,到南劍州的沙縣管稅務。

到這裡,李綱坐電梯的速度堪稱創了紀錄,短短的七年之間,他從一介考生升到了國家紀委主要幹部,又迅速下滑,到邊遠地區負責毛分級別的稅收,這種落差,比當年的電梯王寇準還要大得多。可他根本不在意,平穩、平靜地在外縣生活著。

六年之後,命運把他召回開封。電梯又升了,把他帶到了太常卿的位置。這仍然是個閑散的官,負責國家的禮樂、郊廟事務,說白了就是個場面活兒,給國家的大型戶外演齣節目增光添彩。

當時是公元1125年的八月份,距離金軍伐宋還有一百天左右。

百日之後,金軍逼近,舉國慌張,冠蓋滿京華,全都成了縮頭烏龜,沒一個能提出起碼的對策來。整個民族的上層建築全體爛透了,當此時,不必是一個有能力有抱負的中國人,只需要是個有脾氣的中國人,應該怎麼做呢?

李綱選了個最直接最徹底最大逆不道的方法,要趙佶徹底下台,給好人騰地方。可是他的官太小了,聲音根本達不到上層,所以他找到了吳敏。吳敏的官也不大,但兼職侍讀,和趙佶走得非常近。

力挺趙桓上台,給宋朝換一個最高領導人,這是李綱能想到的最好辦法了。客觀地講,在這一點上,金軍幫了他的大忙,要不然趙佶肯定至死不放權,最多只給趙桓一個監國的名分。

那樣的話,啥事也不頂。

趙桓緊急召見了李綱,向他諮詢這時的國策。李綱很清醒,他非常明白地告訴新皇帝,金軍來犯,不外乎五個目的。

一,上尊號;二,歸還叛逃的金人;三,增加歲幣;四,犒軍;五,割讓土地。

這五點裡,尊號可以給到之前遼國的程度,也就是稱「兄」;金人可以歸還,而且不要藏私自找麻煩;歲幣已經加倍,況且金軍把燕雲重新收回了,沒理由再增加;犒軍是題中之意,得給,但要有限度;至於土地,尺寸不予外人!

趙桓很興奮,看年齡,他這時是二十六歲,沒經過大事,平時活得還窩囊,基本上沒有自己的主見,屬於一捧就高興,高興能上房;一嚇就倒塌,塌了扶不起的狀態。這時,他興奮,覺得李綱是上天賜給他渡過難關的人,立即就給了他新的頭銜。

兵部侍郎,馬上就職,去研究開封的城防問題。

李綱卻高興不起來。他是有職位了,卻沒有實權,更沒有威望。在這個時刻,一個突然冒升起來的小官,在一個仍然由蛀蟲、懦夫、奸賊組成的政府里能起什麼作用呢?

誰會聽他的話?

關鍵時刻,一群本來與體制無關,與政治無關的年輕人站了出來。他們給了李綱,給了新政府最大的幫助。毫不誇張地說,沒有這些人,就沒有之後李綱的成績,甚至趙桓也坐不穩這個突然間硬塞過來的皇位。

太學的學生們。

太學,是宋朝官方開辦的最高學府,相當於今天的清華、北大與中央黨校的結合體。它是為了官場準備後備力量而存在的。在這個性質上可以看出,它的學員們必須緊跟著宋朝官方的腳步,一切行為以最高當局的利益為準繩。

歸納成一句話,就是官場的下屬,是當局,也就是蔡京、童貫等人的尾隨者。但是這時,他們走出了學校,自發集會遊行,要求國家嚴厲懲辦禍國殃民的六賊!

他們的領袖名叫陳東。

陳東,字少陽,鎮江丹陽人。生於公元1086年,家族往上數五代,都是傳統的儒生。他自己在這方面做得更到位,看年歲,這時他已經三十九歲,比李綱只小三歲,還是一個太學生。

不是他不好學,更不是他成績差,而是他天生就不是個官胚子。陳東成名極早,洒脫不拘,在知識學者界很有名望,結果每一次聚會上,他都成了太陽。

他把蔡京、童貫一伙人的罪惡掛在嘴上,到處宣揚,煽動彈劾,他這麼搞,誰敢往他身邊坐呢?結果,太陽越來越亮,他的出路越來越窄,臨近不惑之年,仍然在學校里當學生。

當此舉國大難臨頭時,陳東的頭腦非常清醒,在宏觀角度上去看,目前的局勢是用導致腐敗的政府去挽救腐敗到爛的國家,這純粹是找死,沒有一點點成功的可能!

體制內全爛掉,只能用體制之外的力量去解決。用什麼呢,環顧周圍,他只看見了自己的同學,和他一樣的充滿了志氣、尊嚴、良知的學生們。

他號召大家走上街頭遊行示威,目的是讓新皇帝看看自己寫的時事分析。在他的筆下,宋朝之所以淪落到如今地步,是因為:「……今日之事,蔡京壞亂於前,梁師成陰謀於後,李彥結怨於西北,朱勔結怨於東南,王黼、童貫結怨於遼、金,創開邊隙。宣誅六賊,傳首四方,以謝天下。」

這篇文字非常有名,宋朝六賊之說,就從這裡開始。這次的學生運動在宋史里的意義非常重大,有公論,它改變了宋朝的歷史。

可惜的是,歷史並沒有給陳東和他的同學們以應得的榮譽,每一代的宋史研究者,在說到這一幕時,都只是極力讚歎了陳東的膽氣。

六賊為禍近二十年,天下誰都看在眼裡,居然是由一個白衣學生提出來,這是多麼的熱血,多麼的忠誠!是的,陳東和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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