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永遠的西軍

在宋朝的政和元年發生了一件事,在當時絢爛的靈異界神仙們的籠罩下,顯得一點都不起眼,甚至沒人注意到它。可是它的影響是北宋史上最深遠、最具決定性的。

沒有它,就不會有北宋、南宋的劃分。

這一年,從年份上講就讓人發抖——公元1111年,這是一萬年里才會出現一次的最純正的光棍年。這一年的七月份,一件非常普通的事發生了。

朝廷要派人出使遼國。

這實在是太傳統太例行的事,與遼國建交一百多年,每年都要迎來送往四五次,事兒多時,比如兩國的皇帝皇后們扎堆死亡,那麼互相報喪慰問來回跑的次數要超過二十趟。

這還不包括兩國的公主王子結婚什麼的,所以一百多年的親戚跑下來,沒有誰再對訪問有興趣。但這次不一樣,宋朝派人出使,選出的人選讓整個開封城鬱悶。

選出的人居然是個太監。

整個官員隊伍都黑了臉,從來不說太監壞話,和太監親密接觸像一家人似的蔡京都忍不住罵娘。他當著皇帝、滿朝大臣的面,公開說:「派個太監當大使,難道中原沒人了嗎?這不是主動讓遼國、西夏、吐蕃、大理看笑話嗎?」

是可忍孰不可忍,宋朝是兩晉以下漢風最濃、最純正的時代,以詩書禮儀誇示外邦,從來沒在規矩上丟人現眼,可是現在居然讓一個陰陽人代表全國,全國的男人能同意嗎?

不同意……可後來也同意了。說實話,不是男人不陽剛,實在是這個太監太威武,他的事迹就是宋朝當時所有威武事迹的代名詞。為了讓大家能直觀地看清這個人,我們先做一個評選,選出趙佶時代里最神氣的人是誰。

是蔡京嗎?

很像。前面的事情里,他不僅獨掌大權,震懾全國,並且連神仙們都別想在他面前裝大。他小小地動一番手腳,神仙都得去吃牢飯。

可遺憾的是,哪怕是穿越時空到北宋,當面問蔡相公,他都會苦笑著搖頭,「最神氣的人……唉,真的不是我啊。」

蔡京這些年混得不錯,可辛酸也斟滿了幾大杯。首先,他經歷了浮沉。在公元1111年時,他正沉著,已經從首相的位置上摔下來兩年了。

那是宋大觀三年(公元1109年)的事,當時他正春風得意,幫著趙佶豐、亨、豫、大,連帶著改善自己的生活。很美好,可是突然中招了。

言官們暗中串聯,突然圍攻,把他的前塵往事都抖了出來,連太學生都加入了彈劾行列,列出了他知法犯法的十四件惡事。

蔡京栽了,這時他道行還不深,畢竟是第一次當首相,難免啊難免,第一次時王安石都翻身落馬,在午門外被太監們呵斥,何況是他。

倒下之後,蔡京使盡了招數,包括跪在趙佶面前號啕痛哭,也沒能留在京城,他被貶到了杭州。杭州……八年一個輪迴,從哪裡爬起,又在哪裡倒下。這時,無論在官場中,還是在慣例里,蔡京已經完了。

倒台的首相,從此過氣。

但是,蔡京有著別人沒有的優勢,和趙佶相近的藝術修養、生活品位,讓他既是趙佶的朝臣,更是趙佶的寵臣。離開蔡京,趙佶不知道怎麼玩,不知道怎麼繼續豐、亨、豫、大。連帶著朱沖、朱勔等人,也得由蔡京指導著,才知道往京城運哪種花哪些石。

日子在集體思念蔡京中度過,離開得越久,大家越懷念蔡京的好。於是,在公元1111年左右,他就回到了京城,重新參與國家大事。時間再過半年左右,他就會重新飛黃騰達,強勢回歸。

到那時,他痛定思痛,總結教訓,再不給敵人半點機會。是的,他之前還是放鬆了,以為痛打元祐黨人,盡情表現兇殘之後就一勞永逸了。可是沒有,打擊的真理是,要不停地打,越來越重地打。要讓整個世界都認可了記住了甚至習慣了你的打擊,一天不打都不舒服,才算到位。

這一次,蔡京大修文治,追封王安石、蔡確為王爵,抬高新黨的地位;勸趙佶花費巨億,鑄九鼎,建明堂,修方澤,立道觀,作大晟樂,制定命寶,讓皇帝體驗更高層次的快樂;再新設四輔軍鎮,置兵八萬人,每個兵的薪水是同級官兵的十倍以上,領軍的都是他的親信。

這些之後,他的地位是宋朝歷代宰執之中從所未有的牢固,連王安石都比不了。可就算是這樣,他面對真正神氣的那個人時,也要甘拜下風,自愧不如。

公元1112年達到這些時都不行,公元1111年時拿什麼比呢?

蔡京不成,梁師成怎樣?大宋隱相是潛得最深最厚黑的那個人,他是不是最神氣的那位呢?也不是。一個「隱」字決定了他的局限。

他只是一片黑幕,衍生出再多的東西,決定再多的榮枯生死,也只能站得遠遠地默默觀望。所有場面上的光環都與他無緣。那個最神氣的人是站在國門之外,統率千軍萬馬談笑間滅國拓地數千里的軍方強人。趙佶時代的異域風光,被他一個人佔盡。

這個人就是武裝太監——童貫。

此前童貫給人的印象很模糊,唯一出彩的事,是修建延福宮時,他小參與了一把,擠進了五大承建太監的行列。此外艮岳、花石綱之類的舉國盛事,他都消失了。

他一直忙著在國內國外兩地來回跑,在這個過程里,他造就了宋朝建國以來軍事方面頂峰的成績,讓趙佶一邊享受著空前的物質、精神、靈異等樂趣,一方面不斷地攀登高峰。老實說,如果這些一直進行,沒有後來的意外的話,趙佶是超越宋朝所有皇帝,包括開國之君趙匡胤在內的最偉大的皇帝。

說他是千古一帝,也不為過。

偉大的事迹是在趙佶登基第二年開始的,準確地說,是在向太后死後。這個女人死之前,趙佶明智地選擇了沉默。做向女人喜歡的事,說向女人愛聽的話,包括冤殺立功異域的將領,包括善待抓來的俘虜,包括放棄千萬將士用鮮血生命奪回來的土地。

前面說過,哲宗在重病期間出兵河湟,由王瞻、王厚領軍收復熙州,讓大西北重新回到宋朝版圖。那一戰非常輝煌,把吐蕃貴族都抓回到京城,可以說一勞永逸乾淨徹底。

可是把強大的士大夫集團給激怒了。神奇吧,丟失領土他們不怒,殺敵立功他們怒不可遏。當時的次相曾布、轉運使李譓等人說了這樣一個理由,把王瞻搞死了。

——王瞻在熙州打仗時太兇狠了,殺了很多人。讓青唐吐蕃各部落恨入骨髓,每時每刻都想著報復(青唐諸部怨瞻入髓,日圖報復)。

所以,王瞻有罪,他讓宋朝時刻處於危險之中。

見鬼吧,把敵人打痛了也是罪過,敵人要痛恨的我們也得跟著痛恨,這是怎樣瘋狂的邏輯啊,但凡腦子裡還有點腦漿,不像龍蝦那樣滿腦殼是屎的話,誰能點頭照做呢?

可向太后能。

這老女人認為曾布他們說得對極了,對外族就是要溫柔,千萬不能讓他們生氣了。於是趙佶只能給押回來的俘虜們加官晉爵,甚至把國姓「趙」賜給吐蕃首領隴拶,叫趙懷得(耳熟吧,不是趙懷德),給了他正式職稱「河西軍節度使」,派他回老家繼續當大地主。

另一方面,王瞻、王厚倒霉了。尤其是主帥王瞻,他被言官們告倒,貶到除了海南島之外,宋朝最傳統的流放地房州(今湖北房縣)看押。

那裡是關過柴榮的兒子、趙光義的三弟等頂級政治犯的重罪牢房。

這樣了還不算完,經軍方最高權力機構樞密院集體討論,王瞻罪大惡極,不適合再活著,應該一刀砍掉了事,以戒後來。

面對這種要求,趙佶沉默了,當時只有十九歲的他鼓足了勇氣說了聲「不」。王瞻再有罪,不應死於國內。他特別傳旨,把王瞻發配到最遠的海南島去,相信在那裡,沒人會跨越千山萬水去害他。這也算用心良苦,可惜的是,他低估了一顆將軍的心。

押解王瞻的隊伍還沒過黃河,剛走到河南,王瞻就自殺了……消息傳來,親者痛仇者快,曾布們終於放心了,青唐吐蕃人終於可以不仇恨了。

他們開始鬧獨立了。

換了誰,擁有宋朝這種敵人,怎麼還會不快樂、不自信、不獨立呢?當頂著「趙懷得」這個新名字的隴拶回到河湟後,他發現自己被取代了,他的弟弟小隴拶強硬地推翻了他,連帶著對宋朝也採取了敵視。吐蕃人勇氣百倍,廣積糧深挖洞高築牆,打定了主意鬧獨立。

向太后一夥兒一看不好,立即加強懷柔,隔著幾千里給小隴拶送上了更高的爵位——「敦煌郡開國公,食邑五千戶,實封五百戶。」

公爵,僅比王爵差一等,是宋朝能給出的最大好處了。可惜小隴拶不屑一顧,對軟柿子就得狠捏,才能榨出更大的油水。這道理誰都懂,那麼為什麼不更狠些,不更強硬些呢?

小隴拶第一時間造反,把改了名的哥哥打出青唐,把宋朝設在河湟地區的各級政府一個個驅逐。事情到了這一步,宋朝的各級牛人們一點沒慌,各有各的對策。比如向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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