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與弗取,反受其咎

哲宗的親媽。朱太妃聞訊也跑了過來,她也哭了,說:「且上必行此,亦何有於我!」她說皇上你一定要這麼做,是不想讓我活了。

哲宗一聽心就軟了,他是個孝順的兒子,親媽的眼淚打動了他,他沒有再往深里考慮,就把章惇送進來的詔書放在了燭火上面,當著兩個媽的面燒了。

後宮頓時一片歡騰,人人喜笑顏開,歌功頌德之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宋哲宗真是位難得的孝順、理智、仁義、智慧的好官家啊!

這一夜就這樣過去了,第二天早朝時章惇和蔡卞按計畫請求哲宗頒布詔書,哲宗搖頭,再請求,哲宗突然大怒,把身邊的紙本扔在地上,怒吼了一聲:「你們是不想我再進英宗皇帝的神廟了吧!」

英宗,是高滔滔的丈夫、宋哲宗的爺爺。這是親的直系血統,理論上真的廢掉高滔滔,還真是以孫滅祖,沒臉去見爺爺。

百聖孝為先,這頂大帽子扣下來,章惇也沒辦法了,只好鬱悶地退了下去。至此,元祐舊黨基本都打壓成功了,只是在廢掉高滔滔這個最關鍵的環節上出了差錯,導致功虧一簣。

事情的過程就是這些,我們仍然先回顧正規史書上的評價、主流史學家們的看法,再對照我們自己的眼睛看到的。

主流們一致認定,以上的事,無論是「同文館之獄」的前期對舊黨大臣們的調查、定罪,還是後面對高滔滔的指責,都是以章惇的新黨刻意的誣陷。所以舊黨人是無罪的,高滔滔是清白的,章惇等人是卑劣的。

是的,我承認這些都是誣陷,沒一個是有足夠證據的鐵案。

可是章惇卻遠遠不是什麼卑劣的人。那麼是什麼呢,我們從另一個角度去分析。

首先高滔滔是不是真像正午的太陽那樣光明正大?開玩笑,哲宗太年輕了,他的本質還是個大男孩兒,沒有深切地理解到政治有多邪惡、有多齷齪。因為他太善良,所以沒看出來破綻。

請問,章惇秘密寫成的詔書有多機密,出於他手,入哲宗之目,為什麼向太后那麼快就知道了?!

唯一的解釋是,哲宗的身邊一直有內奸,幾乎隨時可以和高滔滔的殘餘勢力溝通聯繫,甚至於敢在哲宗面前耍花招。

這是對第一個可疑點的剖析,可以說是很致命的,但對追廢高滔滔事件來說,還不足以影響全局,更重要的是第二個疑點。

疑點二:向太后知道了就算了,為什麼一向對政治一竅不通,總是扮演被欺負的可憐蟲角色的哲宗親媽朱太妃也瞬間就知道了?難道她也安排了眼線在兒子身邊不成?

這完全是向太后一夥的招數,她知道哲宗的軟肋在哪兒,及時通知了朱太妃,真正做到了一擊必中。

不出所料,宋哲宗退讓了。千載一時的機遇被浪費,高滔滔保住了,連帶著向太后本人也安全了。不久之後,這一點不僅害得宋朝倒霉、整個漢民族集體倒霉,就連宋哲宗本人也身受其害。

他在臨死前眼睜睜地看著向太后當面弄鬼,可就是無可奈何!

古語云:「天與弗取,反受其咎。」老天爺把機會放在你手心裡,你偏要放棄,那麼轉眼就會遭到報應,被敵人所毀滅。

這都是後話了,隨著追廢高滔滔事件受阻,一時間攪動天地的「同文館之獄」結束了,宋朝進入了短暫的安靜期,這段日子很短,一年之後就到頭了。

這一年是宋哲宗一生中最珍貴的快樂日子,煩惱、仇恨、憎惡等負面情緒基本沒有了,因為外敵壓服、內奸除去、新政漸復,所有他喜歡的都已達到,所有他仇視的都已去除。

多麼舒心的日子,連他的私人生活都變得甜蜜。

他立劉婕妤為皇后,新皇后立即就給了他最隆重、最渴望的禮物,他有兒子了!這讓他欣喜若狂,好多年了,他17歲結婚,這時25歲,一個兒子都沒有,簡直是他的噩夢,甚至是他工作上的巨大污點。

好了,一切都完美了,年輕的皇帝,健康的皇儲,保證宋朝兩代無憂。這樣的日子多好啊,只要能保持平穩繼續下去,剩下的時光都將是享樂。

可惜太短暫了,哲宗朝註定是朵曇花,儘管絢爛璀璨,卻只有短暫的時光綻放。造成這一點的仍然是高滔滔。她真是太高明了,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中。

宋哲宗的健康急劇惡化,從少年時起積累的老病複發了。他是個早熟的孩子,從10歲到19歲這段長身體的最重要的時間裡一直受到壓抑,甚至仇恨著,這種負面情緒毀了他的身體。

據記載,哲宗少年時有宿疾,時常咯血。身為皇帝,經常性咯血,這是多大的事了,動用全國力量治療都是正常程序吧。可是高滔滔不,她竟然阻止治療。

她嚴令第一不許病情外傳;第二不準請醫生;第三咳嗽時不許用唾壺,要用手帕接住,之後內侍藏起來,不許任何人知道。

如果說上面這些還是出於政治目的,對領袖健康保密的話,第四點簡直是對幼年哲宗的謀殺。前面三項實施之後,哲宗的病已經只能在內部秘密治療了,可是御醫看病之後,居然下令不許說什麼氣虛體弱之類的話……連氣虛體弱都不準說了,還怎麼治療咯血呢?

這是親奶奶對親孫子嗎?還有臉在臨死前對宰執哀號,她對哲宗是多麼的用心、多麼的保護,保護成肺結核了還敢居功!

這就是被舊黨宣傳成女中堯舜的人,事實證明,她和她丈夫宋英宗真是一對絕配。丈夫是自私自利的不孝畜生,老婆是恬不知恥壞事做盡的邪惡老太。

這樣一對寶貝,是多大的幾率才能湊在一起的呢?

哲宗朝就毀在了這一點上,先倒下的是只有三個月大的皇儲。這嬰兒先天不足,哪怕哲宗傾盡所有挽救,也沒能救活。事後想想這很正常,從少年時就咯血的父親,怎麼能生出來強壯的兒子呢?

哲宗很悲傷,緊接著他也垮了,到元符二年(公元1099年)的年底十二月,哲宗的身體虛弱到了可怕的地步。他整天咳嗽,不思飲食。剛剛勉強吃下點東西,只要一彎腰,立即就嘔吐出來。胃裡全都是葯,各種各樣的葯不停地吃,整夜失眠,處理政務不能升殿,只能送到寢宮裡。

就這樣,本是一片光明、空前光明的西線戰事,被後宮裡女人爭寵、朝臣間互毆清算給毀掉了,封建制度是獨裁製度,哲宗身體垮掉,宋朝在這一時間的努力,全都白費了。

到這一步,哲宗的危機到了,不是說他的健康問題,而是政治局勢。他獨處深宮,病得越來越重,下床都困難。章惇等親信大臣只能偶爾進宮,和他的聯繫越來越少。

股肱分離,這是君王最大的忌諱,何況他周圍還布滿了向太后的眼線,種種劣勢、禁忌他都犯了。這直接導致後來發生的事,只是一些官方的敘事記錄。

從宋元符三年正月初五日起。大年初五,宰執大臣們提前結束年假,到朝堂集合,申請覲見皇帝,近距離觀察哲宗的病情。可是一會兒太監出來了,說皇帝病重不接見。不僅今天,明天後天仍舊不接見。

大臣們滿心鬱悶地回家,等到初八後很興頭地又來了。這一天很特別,不僅是上次的大後天,有可能接見了,更是哲宗的爺爺宋英宗的忌日。按理說只要哲宗還能支撐,就一定會出來祭祖。

這一等,直接等到了晚上。宰執大臣們看著殿外緩緩飄落的雪粒,心越來越沉。哲宗是認真的、要強的,只要稍微能動,他一定會出來,可是直到現在仍然沒消息……入夜後,消息來了。哲宗一直掙扎,可是沒能起事,這時嘔吐越發地厲害,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太監說,看到哲宗流淚了。

宰執們面面相覷,知道要做什麼了。從初九開始,由章惇主持在京城各處做齋戒祈禳,為哲宗納福;曾布建議大赦天下,命天下五嶽名山祠廟為哲宗祈禱。

開始盡人事、聽天命了。

初十那天,大臣們終於見到了宋哲宗。這一天是景靈宮大定殿竣工後安放宋太宗神位的日子,大臣們替哲宗主持完後,以彙報為理由,終於走進了哲宗的寢宮。

福寧殿內,宋哲宗戴著帽子,穿戴整齊地坐在御座上,雖然消瘦但神情安寧愉快,他和章惇、曾布交談了幾句,都是些詢問病情、彙報工作等官面上的話。很快就散了。

這是第一個機會的喪失。

當天晚上,命運給了哲宗、章惇第一次警告。

初十夜,大臣們都沒回家,留在皇宮深處,觀察等待宋哲宗的病情。御葯院好幾次來通報,說吃藥已經沒效果,開始使用炙艾。

炙艾是很疼的,可是宋哲宗失去了身體的知覺,直到炙五十壯的時候才感到疼,一感到疼之後立即無法忍受。

他徹夜未眠,早上感覺極其疲倦。這時天亮了,他沒有旨意發出,宰執大臣們熬了一夜,開始回家休息。

這是第二個機會的喪失。

身體到了這步田地,稍有理智的人都會為身後事做準備了。他實在應該把章惇留住,幾件最重要的事要去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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