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高滔滔擺烏龍

元祐四年,隨著呂公著的去世,朔黨把持了政治大權。宰相變成了呂大防,嚴格地說他還是比較公正的,是個做事派,對政治群毆沒多大的興趣。可是資歷、能力都決定了他最多只是個正常運轉的辦公室,讓宋朝的官方機構能每天開工而已。

天下是朔黨大佬們的,他們每天意氣揚揚指點江山追憶往事,尋找下一個可以撒氣的倒霉蛋。可是新黨都被打倒了,舊黨里剩下的都是徒子徒孫加粉絲,從概率上講,日子要變得乏味寂寞了耶。

別忙,三巨頭之一劉安世在關鍵時刻有了新發現,給黨內無處發泄鬥爭慾望的同志們找到了突破口,只是目標貌似太艱巨了些,居然是……皇上。不過朔黨是什麼,是上管天下管地中間管空氣的開封城管級幫派,沒有任何標的能讓他們放棄。

事情是這樣的,話說元祐四年年底十二月的某天,劉安世在自己的大宅里對一個老婦人大發脾氣,說她根本不配號稱是開封城裡的婦幼協會民間主席,只是找一個奶娘嘛,整整一個多月了居然一個都找不到,他哥哥的孩子等著吃奶,快餓死了!

老婦人的表情很遺憾,她已經很儘力了,但就是找不到啊。為了證明她的能力仍然堅挺,接下來她透露了一個業內秘密——據可靠消息,皇宮正在搜集奶娘,一天就拉進宮十個以上,以此類推,開封城裡的優質奶娘就此斷銷了。

劉安世大驚!這還了得,他是20多年的老資格京官了,皇城內外各路消息他都門兒清,尤其是皇室成員的資料,這是一個成功的京官必備的本領,讓他隨時決斷出各種或凶或吉的事件真假。比如這時的奶娘事件,有奶娘必有嬰兒,有嬰兒必有孕婦,有孕婦必有男人!

那麼誰是那個男人?皇宮搜集奶娘,只有代表了皇室的男性才有這待遇,有這待遇的男人只有皇帝,神宗死了,剩下的只有一個可能。

哲宗。

可哲宗只是個小男孩兒啊,他搞出了什麼……

哲宗這一年是13周歲,放在21世紀是初中學生,嚴禁發展校園愛情;穿越到兩晉五胡時期,以他的超階貴族身份,已經可以為了某些利益結婚。

具體到宋朝,這個年齡一般來說不會當爹,可是接觸到女性是很平常的事。既然平常,那麼講還是不講呢?劉安世想了很久,決定還是講。

但是得有策略,劉安世憑著自己多年從政做人的經驗,把這事做得非常有技巧。他寫了份奏章,直接詢問皇宮選奶娘做什麼,之後沒等有官方答覆,立即把帽子扣到了小皇帝的身上。警告他做皇帝的不能好色,更不能這麼早就好色。

朔黨同僚們聞弦歌而知雅意,一般暗地裡紛紛向劉安世豎起了大拇指,一邊精選人才,推出了第二道攻擊波。《資治通鑒》創作組的重要成員范祖禹入選,由這位僅次於司馬光的歷史大家執筆,寫了兩份奏章。一份是給哲宗的,裡面博古通今曆數前代,把君王好色的問題推到了國家興亡的高度,簡直是篇家國一體天人感應學說的範文。

另一份是給高滔滔的,內容就很不客氣了,點出皇宮裡全是女人,對男性的誘惑力太大了,非常不利於青少年成長。高滔滔本人更是有責任,她應該像章獻明肅太后劉娥對待仁宗那樣,既要愛,更要嚴,杜絕一切不良習氣。

之後朔黨同仁靜等皇宮的反應。

看上面的舉動,大家以為怎樣?拋開劉安世、范祖禹是不是小題大做、沒事閑的之外,對這兩人做事的手法有何評價,相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觀點。我個人認為,真是高明。

所謂避實擊虛,直指要害。劉、范兩人繞過了最大的暗礁,不僅表現得忠君愛國,還把真正的意思清晰地傳達了進去。

奶娘事件有難言之隱。宮廷是什麼,用不世奇人韋小寶的話來說,那是與妓院等量齊觀的世間兩大最虛偽、最污穢的地方。

只有外界想不到的,沒有內廷做不出來的,尤其是人世間最敏感的男女問題。現在嬰兒出現了,到底是誰生的,誰敢確定這孩子一定是小皇帝的龍種?萬一是某位不甘寂寞的宮中貴婦的小麻煩,突然間由言官們以官方公文方式給挑明了,這個麻煩會炸死多少人?

從最開始直接推給小皇帝,徹底繞過這些,再給高滔滔寫封信,點出宮裡的環境有問題,其餘的什麼都不說,大家心照不宣。

以上這些,看著是不是很聰明呢,傳說中的老謀深算啊。可惜結果一落千丈。很快高滔滔給出了答案,皇宮是在找奶娘,可不是因為哲宗生了什麼孩子,而是為神宗最小的女兒準備的。

這簡直是赤裸裸地騙人,高滔滔以一個活了60多年、生過4個兒女的老女人身份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應該直接扔到豬圈裡,讓她去訓練母豬爬樹。

這時是元祐四年,也就是說神宗死了四年多了,以理論上的可能計算,他死後留下了遺腹女兒,最小也有3歲了,還需要奶娘嗎?何況皇家有明文檔案,神宗最小的女兒是哲宗的同母妹妹,後來嫁給宋朝開國大將潘美曾孫潘意的徐國長公主,當時都快6歲了。

根本沒法自圓其說,可是朔黨接下來的表現就好玩了。劉、范兩人接到高滔滔的解釋必須得有回覆,他們居然是……原來是這樣啊,臣等誤會了。前面的奏章寫得魯莽,請陛下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關鍵時刻拉鬆了。

這就是舊黨里的精英——「朔黨」的真實底蘊。敢於挑事,卻虎頭蛇尾。面對那麼大的破綻,你倒是繼續啊。這樣就軟了,如果高滔滔直接承認就是哲宗搞出了孩子,你們又能怎樣?

完全不知所謂。

這件事不了了之,唯一的結果是皇宮裡的小哲宗又一次被祖母大人恐嚇了,這給他陰鬱的少年時代塗上了更加灰暗的一筆。他是個非常罕見的孩子,心靈受到的每一次波動,都深深地印刻下去,變成一個個強烈的願望。

在這時的宋朝,沒人注意到一個少年的心情積累會有多麼重大的意義。多年以後,舊黨的人才明白,如果說高滔滔有一點點像從前的劉娥的話,宋哲宗半點都不像宋仁宗!

可惜那時什麼都晚了……

奶娘事件之後,朔黨走到了頂峰,黨魁劉摯高升,從御史台長官升為次相。這時放眼大宋官場,朔黨根基之牢、人脈之廣、黨內之團結程度、黨魁職務之高前所未見,從哪方面看,都必將形成呂夷簡、王安石般長期執政的勢力。

可劉摯連同龐大的朔黨在8個月之後就灰飛煙滅了,只因為一封私人信件。

信寫給一個哲宗登基前夕的風雲人物——邢恕。邢恕是個有來頭的人,他出身在程頤的學堂,受司馬光、呂公著的喜愛,當官後一度和王安石走得很近,在新黨集團工作,關係網橫跨新、舊兩黨,生活那叫一個複雜。在複雜中,和劉摯有點交情。

這些年裡,他因為當初押錯了寶,一直在下面被貶來貶去,當劉摯陞官時,高滔滔從百忙之中想起了他,決定一次貶個夠,讓他從西北過長江,到永州(今湖南零陵)去體驗生活。

邢恕悲憤,沒這麼欺負人的!五六年了,有啥過不去的仇啊,居然越玩越狠……他發誓要報復,可是眼前卻只能聽從命令。長途跋涉中路過了京城,他想了想,給劉次相寫了封信。看在從前的情分上,給兄弟講講情吧。

劉摯一時心軟,情是沒講,回了封信,裡邊有這麼一句安慰話——「……永州佳處,第往以俟休復。」翻譯成白話文,就是邢老弟你不要鬱悶,永州是個好地方,你去吧,好好改造,等待將來的好運。

很平常、很正規、很溫馨嘛,可是經過烏台詩案、車蓋亭詩案之後,北宋官場的文字能力提高得實在是太快了,什麼樣的詞句都能有新註解。

有兩個京官,名叫鄭雍、楊易,他們把「休復」定位成「復子明辟」,結合劉摯信里整句話的意思,可以翻譯成——邢老弟你不要鬱悶,永州是個好地方,你去吧,好好改造,等待太皇太后哪天還政。

還政,即「復子明辟」的官方用語,指的是高滔滔撤簾,把皇權還給小皇帝。鄭、楊兩人義憤填膺,劉摯當著太皇太后的官,居然盼著領袖下台,為將來做別的打算,他是個居心叵測的奸臣!

除了這件事,好多年前的一件往事也被翻了出來。王安石變法之前,新、舊兩黨矛盾還沒有激化時,劉摯在自己的家裡指點過章惇兒子讀書。

兩件事合成的彈劾奏章送進了皇宮。

劉摯、王岩叟他們一點沒慌。第一,說文解字的功夫他們更到家,鄭雍、楊易想陷害他們,簡直是妄想。作為朔黨,他們的註解才是官方的答案。

關於章惇兒子的事,劉摯也給出了答辯,官員之間的走動很平常,就算不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也不能證明背叛了舊黨。畢竟章惇本人都是劉摯帶人趕出京城的。

第二,鄭雍、楊易是御史台的人,劉摯作為前長官兼舊黨前輩,應該萬事好商量。

他們想錯了,不僅看錯了高滔滔,更不懂舊黨集團的真面目。高滔滔看到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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