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北宋三人行

在另一方面,他們對宋朝的威脅更大,西夏開始對河湟下手了。

這就是王韶在《平戎策》里所列舉出的周邊國情,以西夏這時的統一,還處在建國之初,沒怎麼滑落的時代里,去攻擊分裂成散水的河湟吐蕃更部落,無論怎樣對比,吞併都是遲早的事。

宋朝哪怕是出於安全,都要迅速採取行動,不然等待的就是超級難看的死法。這就是為什麼王安石改革步子那麼快的原因。

河湟隨時會被攻破,戰爭迫在眉睫,宋朝當時要錢沒錢,要兵沒兵,再說什麼按部就班,理順關係,搞好吏治之後再改革,完全是痴人說夢。

為此,在王韶剛剛提交《平戎策》之後,宋神宗和王安石就毫無保留地支持了他。要職位有職位,把他扶上了西北秦鳳路、洮河司的主管,其間所有和他有矛盾的原領導全都撤走。要政策就給政策,王安石新法里倍受爭議的「市易法」就是專門為他量身定作的。

打仗要錢,「市易法」的根本就是「均輸法」的加深加細,更上層樓的抓錢。在京城設置「市易務」這個專門部門,從內庫里提100萬貫錢作本錢,由政府接管京城內外的各種物資的買賣。

具體作法是,由市易務召募牙人(商人行會代表),由他們與各地來京城做生意的商人商定貨物的價格,可以賣給國家,也可以和國家之前買到的貨物交換。京城本地的商人,沒本錢也可以參與,用產業、金帛做抵押,向國家貸貨經商。

到期歸還貨款,加上一、二分不等的利息。

公平的說,這條新法是王安石各種新法里最失敗的一條,它走了回頭路,這不僅是打擊了之前操縱開封市場,哄抬物價的大商人,同時也把小商人趕盡殺絕。

國家壟斷一切買賣,這還有平民百姓的活路嗎?在仁宗時期、英宗時期一直活躍的開封商市,在市易法實行之後,被沉重打擊了。到後來,市易務召募的牙人主動辭職,您開恩允許我辭職好嗎?為國家服務,我都破產了!

說來這真是殘酷,但放在邊疆上就是一條再好沒有的政策。

王韶需要軍費,需要錢,那是軍隊種田賣糧,自給自足所達不到的。為此,他需要經商,需要全國各地的買賣人到邊疆上活動。那麼,就只能由國家之力去開拓。由國家拿出本錢,出專人負責,鼓勵商人保護商人去變出錢來。

有了錢,就有了一切,就會形成一條有機的運作鏈條——民間收財,變成軍費,打贏戰爭,擴大國土,回籠資金。

這才是王安石變法的真正目的和手段,不然,以宋朝空前發達的商業系統,比前代先進得多的農業生產,只要像司馬光說的那樣節省花費,就一定能讓國庫充實,根本就犯不上這樣折騰。

可要保衛國家安全,贏得戰爭呢?那樣慢悠悠的一條一條的節省,和士大夫、大商人商量著辦事,得等到猴年馬月才能積攢到龐大無比的軍費?何況戰爭只要開打,錢就會像流水一樣嘩啦啦地流走,是座金山都撐不起幾場大戰。

那時後續的資金要怎樣向各位士大夫要呢?只有抄家才能來得及!更何況,只要提到戰爭,各位君子們就會搬出孔夫子的聖誡,那是兇器,不到萬不得己絕對不能用,我們無論如何都不能先用!

要仁義、要道德、要教化!

見他的鬼去吧,宋史寫到這裡,如果還有人相信李元昊、李諒祚之徒能教化、能感動……再次請出門之後上街隨便左右轉,找到和路面平高的鐵蓋子,揭開,跳進去。

醒醒神。

王安石們的準備己經做好,歷史上各種觀點的對錯,我們也都討論過了,下面應該進行的就是王韶的「熙河開邊」。

可是別忙,在做這樣的大事之前,王安石們還得再稍微停頓一下。他們的各位政敵在此時都在做什麼,是有必要全面介紹的。

讓我們從身份、官職的高低為序列,從蘇軾開始。這個初入行的士大夫這時只能算是小字輩,由於他不懈地努力,終於搶在熙河開邊之前,被貶出了京城。

說他的努力,可真是一浪接一浪,直到死在沙灘上。從職務上說,他這時只能算是京城無數官員里的中下等,但是文筆好一切都好。他可以哪裡都去,和誰都能見上面說上話。什麼?你不理他?你該死了,這樣風雅絕倫,高邁古人的大才子肯賞面子到你家裡坐坐,你不理,還是儒林中人嗎?

就算你是宰相,在本質上也是讀書人,蔑視蘇軾,等於忘本!

於是蘇軾可以出現在任何場合,就算己經死了大名士范仲淹,他都不放過。特地跑到文正公的故居去臨風灑淚,高歌憑弔。

公平地講,這沒什麼。范仲淹拋開軍事上、政治上的成就,光以文筆來說,也絕不在蘇軾之下。這時蘇軾的《水調歌頭》等名作還沒有出現,其實就算寫出來了,也沒法掩蓋范仲淹的《蘇幕遮》。尤其是范仲淹的聲譽沒有半點瑕疵,蘇軾與他無論怎樣聯繫,也沒有錯處。

其它的就兩說了。

比如宰相曾公亮被貶,他跑去了,指責前首相大人膽小懦弱,不去管教王安石。曾公亮好脾氣,嘆了口氣,說出了歷史上非常有名的那句話——「上與安石為一人。」

皇帝和王安石好得跟一個人似的,我有什麼辦法?

這次對話之後,蘇軾的名聲在士大夫群落里直線上升。好青年,說出了俺們想說而不敢說的話,非常勇敢嘛!

但是請問,你是國家公務員好吧,你以什麼身份,奉了誰的命令,去質問前首相大人的工作業績?如果再深究一下,蘇軾的用心會更惡劣些。

真有膽子,有責任心,你怎麼不在曾公亮還是首相時跑去問呢?那時曾首相有權,才能按你說的辦嘛!

曾公亮之後是范鎮。范先生一生都在與國家的頂級大佬作對,文彥博時期因為立太子的事,韓琦時期是著名的濮議,到了王安石時期,他怒火升騰,和新法不共戴天。

這是個有趣的現象。很多人,不管是古代還是現代,一生之中都在無時無刻地反對,不知他真正認同的是什麼。更不知道,按照他的辦法去做了,國家能成個什麼樣子。

這個問題太大了,而且沒有實際操作性,只好列出現象來,大家有興趣,可以偶然思索下,或許會有所心得。

回到主題上,話說在他辭職回鄉前,蘇軾出現了。蘇軾就像代表著什麼神聖的團體一樣,對范鎮珍而重之地宣布——你真是一位壯士。

范鎮深沉地嘆息,自己做得很不夠。

說到這裡,或許大家會認為我比較刻薄。蘇軾這是有良知有義憤嘛,不管是不是官,天下事天下人管得,發些感慨說些話,有什麼大不了的,犯得著這樣冷嘲熱諷嗎?

如果沒有前面關於新法的各種分析,單就他說的話來說,的確沒什麼錯,甚至年青人很有激情,值得讚賞。但是有了前面的分析之後,就會知道蘇軾的立場越滑越遠,徹底拋離了自己原來的出身,變成了喝民血、食民膏、奴役百姓為樂的士大夫。

我們是平民,我們厭惡他!

拋開這種一千年以後的立場關係,回到宋朝當時的官場。王安石忍無可忍了,小蘇同學就算文章好、聲譽高,你不好對政府的決策這樣名目張膽的抵觸吧?

你終究還是國家公務員吧。

沒別的好說,就算查不出他有什麼實際錯誤,思想意識上造成的不良影響,就足以讓他貶職反省。蘇軾被下放到江南的杭州,人間天堂一樣美麗的城市裡去做官。

是懲罰,但不殘酷。

在宋人文化史上佔有非常重要地位的蘇軾杭州之緣正式開始。

接下來的人是呂誨。這位前言官領袖突然間病死了。回憶一下,他在王安石的新政還沒有實際公開時,也就是連最初的均輸法還沒有面世時,就和王安石勢不兩立了。

那次著名的彈劾之後,他主動要求外放,絕不和姦邪共處一堂。

神宗滿足了他,讓他到鄧州(今河南鄧縣)當知州。按說這地方、這職位都相當的不錯。既在長江以北,又沒到西北狼窩,非常優待了。可是呂誨感到的不是這些,他越來越憤怒,尤其是看到王安石的新法一個接著一個,沒完沒了地鋪開之後,他的憤怒真正做到了不共戴天。

生生地氣病了。

神宗知道他病了之後,特意下旨接他回京城調養,什麼都不用幹了,一心養病吧。但這不是問題的中心點,心病還需心藥治,王安石的新法如火如荼,遍及天下,這種局面一天沒有改變,呂誨的心情就一天沒法好轉。

這就沒辦法了,難道為了呂誨一個人,去改變國策嗎?

宋熙寧四年年底左右,呂誨在京城病死。他的死,也改變了一個人的命運。司馬光。司馬光當時在永興軍,知道呂誨病危後,火速趕往京城,去見最後一面。

當他趕到呂誨病床前時,呂誨己經閉上了眼睛,呼吸都停止了。司馬光放聲大哭,恨自己就遲了這麼一步。可是突然間呂誨強爭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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