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士大夫階層

宋熙寧三年(公元1070年)二月,宋神宗下令廢止青苗法。這條命令一出,王安石立即請病假回家,不再上班。另一面反對派們歡聲雷動。

努力終於有了效果,新法被打敗,秩序恢複了!這是真的,截止到這裡,新法只出台了三項:均輸法、青苗法、農田水利法,其中青苗法是重中之重,只要它倒台,其餘的不攻自破。

一般來說,這事兒就是定局了。聖旨都下了,還能有什麼變動?可是別忙,關係到國家的政治法令,都要有一個過程要走。那就是所謂的法定程序,得由主管行政命令的宰相們下令,由翰林學士們擬旨,才能在全國頒布實行。就在全國的富豪級家族、士大夫階層、司馬光為首的反對派大臣彈冠相慶之時,有一個人有了個小想法,就是他的這點小想法,改變了整個歷史進程。

趙抃,前面說過的在政事堂里拿王安石開涮的那位副宰相,他作為一個標準的士大夫,認為馬上就公布廢除青苗法的法令實在是不大合適,因為面子問題。

這些新法都是王安石一手促成的,他現在還在京城,從官場行情,從以往慣例來看,他是註定了要在近期就辭職出京的。等到他走,我們再頒布廢除法令,這才是一個有修養有品味的士大夫做事的方式。

兩個首相曾公亮、陳升之看著他實在是哭笑不得,兄弟,都什麼時候了,政壇即戰場,你死我活刻不容緩的買賣,你怎麼能突然間變態呢?

可不管兩位首相大人怎樣勸解、命令,趙抃就是不同意。本來嘛,仁人志士是不同於某些泥腿子南方佬的,記不記得偉大的導師孔夫子的賢徒子路是怎麼死的?就連在激烈的肉搏廝殺中,都要把被打歪的帽子扶正了,哪怕因此而被殺死,那也是正義的死法,華麗的死法,符合道德情理的死法!

時間就在宰相們的爭論中一天天地過去,一共過去了多少天呢?請大家鎮靜,那居然是整整10天!事後想來,或許是趙抃真的很有底氣吧。想想也是,一來聖旨有了,這是最高指示;二來宰相們都是自己人,尤其是從前和王安石關係很好的曾公亮、陳升之,他們倆比趙抃還要急。可以說是同心同德,鐵板一塊。

於是就儘管放心大膽地吵,無所顧忌地拖吧!

直到10天之後……這10天在宋史里的地位獨一無二,它決定了北宋的命運,讓整個漢民族的興衰成敗都與之緊緊相聯。10天之後,神宗皇帝突然間180度大轉彎,他又轉而支持王安石,不再說新法的任何不是了。

反對派們驚呆了,這樣的變化實在是太不可理喻,到底出了什麼事?

宋史里給出的答案一共有三個。第一,呂惠卿搗鬼。這個「陰險小人」明白自己的一切前途都和王安石和新法掛鉤,於是想方設法地指使很多人在皇帝面前說王安石的好話。這許多人,指的是太監。而太監在神宗朝里的地位,嘿嘿,那真是重新崛起,非同凡響;

第二,就與太監有直接關係了。話說神宗從來沒有出過開封城,青苗法的好壞只能從文件里分析,從奏章里調查。這時他終於坐不住了,悄悄地派了兩個親信太監,張若水、藍元震出京,秘密調查青苗法到底反響怎樣。

這兩個太監回來說一切都好,尤其是沒有攤派,一切自願。神宗心裡有底了,決定把青苗法推廣全國;

第三,有一個人恰好在這時來到了開封。這個人在歷史上的定位沒有異議,歷代史書里口徑一致,把他歸為「姦邪」。他的姦邪之路就從這次進京開始。

他的名字叫李定。

李定的簡歷就有問題,他是王安石的學生,考中進士後,分配到南方秀州做判官。這時由審官院長官孫覺(王安石的老朋友,後來的敵人)推薦,成為京官。進京後他接觸的第一個人是知諫院里的諫官李常。李常問:「你從南方來,那裡的百姓對青苗法有什麼看法?」

李定回答:「他們都很喜歡。」

李常立即搖頭,警告他:「現在這是京城裡的熱門話題,你要看住嘴,別胡說八道。」

李定沒說什麼,轉身出來就找老師王安石。說:「我只知道據實說話,不曉得京城裡動不動就讓人閉嘴。」王安石大喜,這時他正愁沒人支持,突然間從南方來了第一手資料,簡直是喜從天降。

他立即帶李定進皇宮,去見神宗,把南方的推廣情況介紹了一遍。之後神宗也大喜,從此他再也沒有懷疑過。

李定的姦邪之名就這樣產生了,是他附合王安石,去迷惑神宗皇帝,讓新法這個毒瘤從此施虐天下,沒法收管。可是換個角度想一下呢,先不說青苗法在南方的推廣效果到底怎樣,就說他進京之後見李常。知諫院的功能是什麼,是防止宋朝出現權臣,出現一言堂,保持住言論自由的政治風氣。

那麼身為諫官,你有什麼權力要別人閉嘴?何況事後找茬報復,實在沒有工作上的失誤,就拿李定家裡的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破事噁心人。

李定的事先放一放,個人再重要,除非是王安石本身,不然和熙寧變法的總格局相比還是無關緊要,我們可以另開一章,集中討論下新法里各位「小人」的真假問題。

簡單來說,宋神宗改變主意的三點原因就是這樣了。按慣例,我們動用下現代人的思維,以跟王安石、司馬光都沒有一毛錢關係的立場,再加上近千年來各位大師學者們無數口水仗打出來的成績,來辨別下它們的真偽,可以得出以下結論。

第一點是假的,第二點是真的,第三點保留性參考。

第一點,呂惠卿搗鬼。也許呂惠卿有這個心,我們再認為他有那個膽,可是他的能力有多少呢?從宏觀上看,連王安石在熙寧三年二月左右都沒有絕對支配宋朝官場的能力,他一個小小的新法研究室主任有什麼辦法左右皇帝的意志?

再退一萬步講,想想濮議中宋英宗、韓琦、歐陽修等頂級三人組,在皇宮內院里灌醉曹太后得到議親詔書,隔不了兩天,就被外界的御史們查出真相的往事。如果呂惠卿敢做這樣的手腳,反對派還能不吵鬧得滿世界都知道?

所以可以肯定,沒呂惠卿什麼事。

第二點,神宗派兩個太監秘密外出打探消息,這是千真萬確的。說來這是神宗的一大絕症,北宋帝國在最接近完美復興的時候,就是一個太監敗壞了千載難逢的時機!

讓宋帝國從前進一步海闊天空,後退一步萬丈懸崖的一線天階段突然掉了下來,而本來,宋朝己經把勝利抓在了手裡……

這時派出的這兩個太監,第一有名有姓,第二神宗親口承認了。在不久之後,文彥博出面替反對派說話時,宋神宗說出,派了兩位內侍出京,回報說沒有擾民的事。才引出了文彥博那句貌似悲憤填膺大義凜然的反駁——「韓琦,三朝宰相而不信,卻信兩內侍!」

要是沒有前邊的分析,只看這句話本身,反對派是多麼的無可奈何,忠貞不渝啊!

第三點,關於李定進京一事一直都有爭議,主要在進京的時間上。有說他是在事發一年前,熙寧二年時進的,可青苗法出台己經是熙寧二年的九月,考慮到古代法令的推行速度,在此後的三四個月時間裡,就能遍行江南了?

然後李定還要從江南到京城,在本年度以內參與吵架過程,這樣的速度一般來說需要京廣線、京鄭線這樣的現代快車設備才能完成。

何況宋神宗只為一個稍微查一下案底就知道是王安石嫡系的人的話,就既定這種級別的國策,那他真是個瘋子!

所以李定頂多只是加重神宗重新啟動青苗法、100%支持新法的砝碼。至於真正讓他回心轉意的決定性因素,應該還是那個夢。

由王安石進京所提出的,和他密謀確定下來的大宋國運走向的秘密宗旨。如果否定了青苗法,中止新法的進程,那些就都談不上了,國家又會回來仁宗晚年、英宗當政時的頹廢糜爛局面,甚至連那時也不如。因為至少那時沒有現在這樣大臣分成兩派,彼此水火不容的狀態。

從這件事上可以看出年青時代的宋神宗在堅定之中一直存在的猶豫不決,這不是說他的本性中夾雜著軟弱,細思量,其實是種心高志大的人通常都會得的病——追求完美。具體體現在他身上,就是一邊企盼著變法圖強的美好結果,一邊又想著盡量安穩,別出大矛盾,別讓國家傷筋動骨。

年青的他沒意識到,什麼叫改革。那是要讓國家刮毛洗髓,脫胎換骨,遠比傷筋動骨強烈一百倍!不這樣,怎麼能改變100多年以來的繼定習俗,搶回來被各種特權階級壟斷霸佔的國有資產……這件事他始終都是不懂的,因為他永遠都在追求著完美。就在這10天之內,他都另做了一件事,來拆王安石的台。

與司馬光有關,他任命司馬光做樞密副使,把只有名譽、擬旨等特權的翰林學士,提拔到了國家最高領導集團里。

司馬光的反應是很好玩的,他非常珍惜這次的機會,為了完美的形象,他像每一位大佬上任之前那樣上表請辭。另一方面,更加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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