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公開爭鬥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是北宋史上第一次中書省和樞密院之間的公開爭鬥。雙方使用的辦法和目的,都真實地表露了各自主管大人的風格,還有人性。

樞密院在這年的六月份給皇帝上了一份奏章,要求把本院內部所有在職人員的工作關係理順一下。這個要求不過份,可以說是再本份也沒有。可直接觸犯了中書省的權益。

事情有些歷史積壓,要從慶曆年間和西夏開戰的日子說起,那時出於戰爭需要,中書省和樞密院聯合辦公,提高效率。戰爭結束後,中書省不動聲色地削弱了樞密院的許可權,比如說在職官員的編製。樞密院共有1100餘員名額,可是只掌握了一少半的班籍。其餘的都散編在兩制、台諫、中書省,其身亡、致仕、升降、處分等等事宜,根本就沒樞密院什麼事。

富弼要求理順關係,一來是為了以後工作的方便;二來也是在和韓琦對抗。可無論怎樣,他都守住了一條底限,沒有因為個人恩怨傷害國家利益。與之相對的是韓琦的作法,那就真的是「豪爽明快、不顧一切」了。他才不管什麼國家利益,甚至百姓們的存亡傷損,都不放在他的心上。

韓琦在年底十一月時向趙曙建議,為了防止西夏人再次入侵,要在陝西各路大批招募義勇。規模非常大,達到了「三丁刺一」的程度,也就是說,每三個成年男子,就要有一個在臉上刺字,成了鄉勇。

陝西各路,除了商、虢兩州之外,共刺勇156873人。

明眼人都知道,這是中書省在侵犯樞密院的職權,宋朝最根本的家法,就是把宰相的職權一分為三,化為中書、樞密、三司。現在韓琦公然以中書省管理軍事,擺明了是在玩火。更何況在陝西刺義勇,那是敏感地區,要鬧出大事的。

富弼很猶豫,他看不慣韓琦的跋扈,可絕不想就此弄得不可收拾,怎麼辦呢,關鍵時刻,司馬光站了出來。公道地講,司馬光的心靈太深遂了,裡面充滿了權謀智慧,一個人的官場生存技術到了這個層面上,總是會不自覺地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

另一方面,他的修養讓他富於正義感,只是他不會像范仲淹那樣盡全力去堅持。種種史實都可以分析出來,他只盡80%左右的努力。當然,這己經相當了不起了。在這件事里,他一口氣連上六道奏章,其中還有一份直送中書省。提醒韓琦和趙曙,國家自從西北開戰以來,民生凋敝,人口損失在三分之二以上。加上近年來水旱災澇沒完沒了,突然間再三丁刺一,小心弄出民變,西夏人乘虛而入,就沒法收拾了!

他的呼聲像富弼的奏章一樣被忽略,韓琦要的就是重新樹立威嚴,什麼叫一言堂呢,就是除我以外,沒有任何人能說話。

不過他這次錯了,司馬光不是富弼,富弼可以說是北宋老一輩深有君子風範的大臣中最後的遺類,在他以後,再沒有人有那種謙謙之風,雍容大度,幾乎每一個大臣都靈牙利齒,搖唇鼓舌,以吵架爭鬥為能事為快樂。司馬光就是開山的鼻祖。

他直接找到了政事堂,在公開場合質問首相。韓相公,請問西北方面是帝國正規軍最密集,人數最多的地方,戰爭中證明過絕對夠用,為什麼還要突然刺勇?

韓琦微微一笑,後生小子,你不懂的事情太多了。比如軍事,現在西夏的小國王蠢蠢欲動,我們必須做出應對。兵法雲「貴先聲後實」,我們突然間增兵20萬,西夏肯定會被震住。

韓琦滿心滿意地認為,這樣就足以打發走眼前這個從沒有上過戰場的書生了。誰讓他本人是文臣里的武將呢?

非常可惜,司馬光辯才無礙,在北宋史上的吵架王排名中一直浮動在第二三名之間,只有不久之後那位天地神佛都不放在眼裡的偉人相公出場時,才能讓他吃憋。韓琦根本就不是對手。

只見他冷冷一笑,相公糊塗了吧,連起碼的邏輯都搞得混亂。試問兵法為什麼要用「先聲」,那是因為沒有實力,必須虛張聲勢。只能欺騙一時。現在我們增兵20萬,不過10天,西夏人就會知道真相,那時讓他們怕什麼?

真要打過來,我們用什麼抵擋?

韓琦啞口無言,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悻悻地說,現在告示己經貼出去了,以後再不讓百姓們充軍邊防也就是了。

說到了這份上,基本上等於投降,這次為了俺首相的面子,也得做下去,保證以後不玩了總行吧。司馬光的回答是不行。

他冷冰冰地回了一句,你這話連我都不敢信。

韓琦一臉地正義,我在此,你儘管相信。

司馬光直視著他,非但我不敢相信,恐怕相公自己也不那麼自信吧!

韓琦終於大怒,你何以這樣藐視我?

司馬光說,你長在此位,當然可以做到。可是你總有走的那天,別人作首相,看到了你的先例,你敢保證他們不會原樣照搬嗎?

至此韓琦終於理屈詞窮,司馬光句句都說在點子上,根本就不給他躲閃迴避的機會。眾目睽睽,韓琦還是有辦法讓司馬光的努力變成零蛋。

他作憤怒狀拂袖而去,儘管丟了面子,儘管沒有道理,可我就是不聽你的,你奈我何?陝西方面刺義勇的事還是照辦不誤。把大批的百姓扔上了邊關,送到西夏人的刀槍之下冒險。

這種行為我們能說什麼呢,只能送給韓琦四個字——政治流氓。

從仁宗去世,趙曙登基到現在,時間過去了一年半。富弼很悲哀發現,絕對的權力果然帶來了絕對的腐化。趙曙和韓琦與之前相比,簡直是判若兩人。

之前的趙曙多麼克己守禮,淡泊名利。他在進宮之前曾有件事廣為流傳,給他競選成功拉了很多的印象分。那是他父親剛死的時候,一共28個兒子,分家產時他什麼都不要,最後勉強留下了一條金腰帶,價值50萬貫。後來某件事急著用錢,託人去變賣,結果那人一時疏忽,居然給弄丟了。

那人嚇壞了,跑來請罪,趙曙卻一笑了之。丟了?那就算了……胸懷博大,瀟洒磊落!當上皇帝怎麼就這麼多毛病了呢?

之前的韓琦更是沒話說,戰場官場哪一點都叫得響,人雖然強硬了些,但從沒有小人過。做出了現在的事,一部分可以說是迫於無奈,選了趙曙就得挺到底,另一方面就只能從做人的底蘊說事。富弼當首相時人人心服,換到他整人的時候要拖累國家!

面對現狀,富弼做出了一個決定,他決心隱退。相信如果仁宗在朝,他不會對韓琦退讓,相信他決心對抗,韓琦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再怎樣,韓琦也比不上當年的遼國皇帝耶律宗真,於富弼而言,有什麼好怕的?可惜現在是趙曙的天下,他的對抗只會招來無休止的破壞,就像這次的刺勇事件,韓琦己經失去了理智。

關於富弼的這個決定,有些人不同意。認為對惡勢力的退讓,是對光明和公理的犯罪。但退讓也是種勇氣,「道不行,乘槎浮於海。」他看清了趙曙和韓琦的真面目,離開,是對他本人,也對當時的朝局最好的選擇。

富弼先是用20餘道奏章來辭官,再用八道奏章來拒絕退休之後的使相官銜,只以尋常職位離開了京城。在他臨走前,留下了在英宗朝最後的一封謝表。

那是對趙曙和韓琦的不滿以及警告。他明確地指出,之所以辭職就是因為黨爭一樣的官員傾軋,打擊和報復己經沒有限制,不僅是人身攻擊,並且危害了國家局勢。這是個危險的信號,在之前的北宋頂級官場一直都保持著平和、含蓄的工作氣氛。這在一般的看客來感覺,是一潭死水。

沒激情,沒意思。

可往後對比,就會發現這種氣氛的可貴。沒有爭吵,問題就很少會激化,而一但激化後,國家的主要精力就會用在內鬥、爭權、清洗、報復上。國家也就完了。

事實上,北宋就是這樣滅亡的。

富弼離開後,趙曙變得隨心所欲,縱觀朝野,再也沒有人能阻止他了。他在之後四個多月的時間裡做出了一些非常絕妙的事。

當皇帝就是過癮。

他就像玩一樣,拿國家的頂級官銜當玩具。比如說富弼走之後的樞密院。有一個人叫王疇,本是翰林學士,官做到了這個位置,文采是不必說了,王疇難得的是口才也非常棒。某天晚上,他和趙曙偶然閑聊了起來,沒想到互相非常投機。

趙曙很高興,兩天之後,突然任命他做樞密副使。一般來說,翰林學士是兩制官,從兩制進兩府,很合乎邏輯,沒問題。但具體到王疇的身上問題就很大。

宋朝有規矩,無論是誰,出任兩府宰執,必須得有在外地做省長以上領導的經歷。一來這會讓宰執人選有獨立處理事務的經驗;二來是防止那些總賴在京城裡享福,資格熬到了一定程度的官場老油條們混進最高權力機構。

這位王翰林就正是一根正宗地道的官場老油條,從登科之後一直35年沒離開過開封,人間天堂里過日子,哪裡知道為政的艱難,百姓的苦楚?

眼看著出錯,好在當天值班寫詔書的知制誥錢公輔是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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