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狄青之死

這一招不是誰都能用的,唯其威力強大,所以難度極高。使用者得準確地判斷出周圍空間里里瀰漫的空氣是什麼味道的,大眾的意願里有著怎樣的可乘之機。才能尋隙覓縫,達到自己的個人目的。

這還不算,歷史上能成功地使用這招的人,還必須在那個時段里超級幸運。因為能轉移公眾視線的事情實在不多,都是屬於可遇不可求那類性質,不僅得有心,還得有那個命,才能找得到。

文彥博就是那個既有心,又有命的人。這時整個文官系統都對他們這屆領導班子怒目而視,那麼要怎樣才能讓他們重新緊緊地團結在他的周圍呢?命題很複雜,操作卻極簡單。

只要找到比他更讓文官集團厭惡的人就成了。而這個人,已經整整讓宋朝所有文人厭惡了4年之久――當時西府大臣,樞密使狄青。

4年以來,狄青讓每一個文人坐立不安,如芒在背。如果詳細排列的話,他不僅讓東京城裡的頂級達官顯貴們難受,就連整個宋朝的風氣都隨之改變。每次他上街,立即就會出現堵塞現象。人潮翻滾,大家爭著目睹宋朝自建國以來第一位面有黥文的平民宰執。

那時節,每個百姓都露出了發自內心的仰慕,還有共同出身的認同。他們爭著傳頌這位百戰將軍有多神勇,是漢人里少有的好漢。更不用說京城內的禁軍,每當此時,他們都激動得難己克制,這是整個武將群落的驕傲,近百餘年的欺壓和屈辱了,終於有了個揚眉吐氣的兄弟!

這些都讓文官們憤怒,準確地說,是發自心底的不安。文彥博都看在眼裡,在六塔河決口,黃河水災加劇的局勢下,他靜靜地坐在東府中書省里,仔細計算狄青的敵人到底有多少,文官集團里有誰恨他到了哪一步。

首先就是韓琦。

這位狄青在西北戰場上的老領導,在慶曆新政失敗後,貶出京城好多年了,最近又調了回來。只是職務低了好多,變成了兩府之外的三司使。心高氣傲,連排名在范仲淹之後都無法容忍的韓相公,居然成了原下屬,一個殺胚賊配軍狄青的下級,這讓他實在忍無可忍!

但還得忍,朝廷名份排在那兒。可韓琦自有他的招數,讓狄青難受。

話說宰相自古為百官之首,自唐代以來,有個規矩叫「禮絕百僚」。就是說,官員不論長幼,見了宰相都要跪下磕頭,而宰相平身受拜,只需欠身拱手就可以,送客從來不下台階。

這個規矩被富弼打破了,他當上宰相之後,無論是官員覲見還是布衣來訪,均待之以同樣禮節,送客出門,一定要客人上馬離去之後,才返回府第。這種謙謙儒雅的君子之風,也感染了當時的朝臣,據說韓琦也一改當年作風,變得非常和藹可親。

只是對狄青除外。

他還像當年對下屬那樣,雖然多了幾分客氣,但絕無對侍兩府大臣應有的尊重。而狄青呢?他是個面子很矮的人,心理總是不那麼官僚。就像不願去掉當年面上留下的黥文那樣,也不願意官升脾氣長,對韓琦指手畫腳。於是他還是像從前那樣,經常去拜見韓琦的老母,並且與韓琦的兒子們平輩相稱。

時間一長,心裡也難免鬱悶。他說出了一句話:「我與韓琦功業官職相當,彼不過多一進士及第罷了。」這就是問題的關鍵。也正是文官憤怒的根本原因。何況他還得罪了另外一個人。

當年韓琦得中高榜,長街誇官,同時狄青犯罪入伍。當時別的士兵哀嘆,彼等如此榮耀,我們就像糞土。狄青卻說,不見得,還得看能力如何。另一場景,韓琦在西北當著狄青的面殺了他的好友焦用,並且叫囂:「東華門外,以狀元唱出者才是好男兒!」

兩件事都與一個人有關,就是韓琦那屆,以狀元唱出東華門外的那位好男兒――王堯臣。這位了不起的狀元帥哥比韓琦都鬱悶,他是狄青的正牌下屬,樞密院副使,正好歸狄青管!

是可忍孰不可忍?王堯臣每天看著狄青就氣不打一處來,怎麼瞧怎麼難受。於是化禮節為問候,每天重複一句話:「樞相大人,可真是愈加鮮明了。」注意目光,他盯著狄青臉上的金印。

天長日久,狄青終於火了。某天狄青突然微笑,注視著王堯臣。那目光曾讓党項人發抖,讓儂智高崩潰。狄青說:「你要是喜歡,我就送你兩行,怎麼樣?」

王堯臣臉漲得通紅,半個字都說不出來。東華門外唱出來的好男兒,終於還是被個傻大兵給壓倒了。這不是王堯臣一個人的恥辱,這是整個進士系統,文官集團的恥辱!

當然這也包括文彥博本人,對於狄青他也恨得牙痒痒的。總是有人把他和狄青比,當年收復貝州一城,就當了宰相,拿什麼和狄青平復整個南方相比?欺世盜名,名不附實,只要有狄青在,他渾身上下哪兒都難受。這時他平心靜氣,仔細衡量,終於到了拿狄青開刀的時候。

不僅是說他需要,文官系統需要,就連老天爺最近都很幫忙。

這一年宋朝天災人禍不斷,兩者還不好分界。比如黃河水災,造成這樣的後果,天災大些,還是人禍大些?至少沒有六塔河的折騰,黃河還不會分岔吧?

說天災,天子之命繫於天,所以皇帝病了,完全可以歸在上天降災里;第二就是黃河,之後五月份開封地段下了整整一個月的大雨,城裡能飄的東西都飄起來了,比較鬆軟的也都泡爛了,市民出行基本都得划船;到了七月份,突然間有一條一丈多長(地面目測)的彗星划過天際,其亮度經久不散,直到八月份才走。緊接著太陽也出事了。

八月初一,出現了日蝕……簡直是花樣繁多,應有盡有。

回頭說人禍,宋朝文官集團的眼睛是雪亮的,他們的目光久久地凝視在狄青的身上。在這種力度,和超級淵博的學問指導下,狄青的一言一行都閃爍著巨大的問號。

首先狄青的家裡出事了,好好的宅院,突然間在半夜裡「怪」光衝天,把開封府都驚動了。一時間街頭巷尾都在傳說和回憶中,這其中以宋朝的頂級文人兩制中的知制誥劉敞的總結最到位,他神色慌張地找到了當時的開封府尹、東京城市長王素。

「大人請翻閱五代史,唐朝的叛將,殺人惡魔朱溫當年的住宅就在狄青家附近。在他造反前夕,曾經發生過夜裡怪光出屋的現象。鄰里還以為著了火,去救,卻什麼事也沒有。大人明鑒,現在狄青家的事是不是有些相像呢?」

王素很想說,像,真的很像。不過開封府里有當天夜裡的備案記錄。那是狄青家的管家一時疏忽,把事兒給辦劣了。當時開封城有規矩,不論高門士紳,如果夜裡要做醮事(燒紙錢之類),要先通知廂吏,這樣就不會引起火災恐慌。

狄大管家給忘了,結果樞密府里煙火升騰,外面人等奔走相告,來救火啊,去通知開封府!事情就是這麼個經過。但是坊間新聞的升級性是無敵的,第二天煙火就變成了怪光,緊接著怪光已經沒法吸引眼球,大家想了想,這樣吧,讓狄青家的狗長出犄角來怎麼樣?

這樣就比較新鮮靈異了吧!

第二件事,說來真讓狄青欲哭無淚。簡單地說,和開封城這次的雨災有關。說來這也怪趙光義,當年死活不讓他哥哥遷都,結果開封城這個地勢平緩,戰時無險可守,水來了也一馬平川的大操場就變成了個比較淺的人工湖。

人人都在水裡泡著,百姓沒辦法只能忍,達官顯貴都往高處搬。其中狄青選了個非常平民化,甚至集市化的地方――相國寺。

提起相國寺,一般來說,總在前面加上個「大」字。即大相國寺,它在中國歷史上佔有非常重要的建築學地位,以及名人效應。比如說,它最早的前身是戰國時著名的四公子之一魏公子無忌即信陵君的故宅。不過拜通俗小說之賜,中國人都知道寺內有塊菜園子,一個叫魯智深的胖大和尚在那兒空手拔起棵垂楊柳……呵呵,但是說點實際的,大相國寺在北宋時期在中國無人不知,被東亞所有種族所嚮往,不是由於它的佛教禪林地位多麼崇高,而是它的經濟效應無與倫比。

帝國四面八方向開封汴梁彙集的水路碼頭,據資料考證,都有一個共同的終點站,那就是宋朝京城裡富裕的出家人居住區,大相國寺。這裡繁華,這裡吵雜,這裡非常有錢,可也非常的沒品味。於是低調的狄青就選擇了在這裡避水災。

可惜天算不如人算,他走到哪裡都是平民的焦點,何況還到了平民數量超級多的大相國寺。他的一舉一動都在千萬雙眼睛的注視下,他就是宋朝當時的邁克爾·傑克遜,就是不老的傳奇劉德華。其結果就是他的行蹤暴露了,另一些傳說迅速流傳開來。

傳說里外面瓢潑大雨,狄青在相國寺的正殿里行走坐卧,這副場景是多麼的令人神往啊――神聖莊嚴的殿堂,魁偉英武的軍方第一人高視闊步,軒昂往來,讓外面的黎民百姓看得如醉如痴。尤其是當時的主人公還身披著一領黃色的衣袍。

這還是狄青嗎?這分明是趙宋的開國之祖趙匡胤!

真是罪大惡極,駭人聽聞,宋朝的文官集團迅速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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