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葛衙內的遊戲

據說李元昊接到信的那天,向北邊凝視了很長時間,臉部表情很淡漠,手上的動作卻不少。他一次又一次地用手去摸自己的鼻子。

不是說,他和後來滿清的平西王吳三桂先生一個毛病,摸鼻子就要殺人,而是他實在是想給內弟上上傳統課。遼國人和党項人作對,小心個個都變成大餅臉回家。

命是不要的,把鼻子留下來!

只是實在發不得火,形勢比人強,現在危險了。以前是他拉著遼國打宋朝,現在宋朝和遼國站在了一起,真要火併起來,党項人連活下去的信心都沒有,一下子就得被打回史前狀態。但是,難道就此屈服嗎?

真屈服了,他就是西北爭霸史上最大的笑話。不用什麼刀槍,只是遼國皇帝的一句話,西夏皇帝就崩潰了……讓人拿什麼眼睛看他?還有,如果他就此停手,那麼多年戰爭所帶給他的,就除了損耗之外,再沒有半點好處。

遼國約束他,宋朝敵視他,並且在邊疆上大作文章。沒有錢,不能搶劫,他將失去所有。該怎麼辦?這樣的局面要怎樣處理,才能把遼國擺平,甚至重新奪回優勢?

必須得有優勢,不然之前辛苦建起來的大夏國就是個泡影!

這就是個難題,想要創造歷史的人,誰都得面對。至於解決的辦法,請大家把視線選擇得模糊些。無論是偉大的唐朝,還是近現代的歐美列強,無論哪個國家,都沒法做到純潔、偉大、博愛,甚至是文明。資本的最初積累階段,誰的身上都有污點。

比如唐朝最初時向突厥稱臣,比如歐美列強的海外殖民地行為,甚至列寧在十月革命剛勝利後,就與德國簽署了「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和約」。根據條約,蘇俄賠償德國六十億馬克,割地一百二十六萬七千平方公里及26%的鐵路、33%的工廠和75%的煤礦,失去居民四千六百萬人。

這就是必要的妥協。

公元1042年的李元昊也是這樣。他先拿出了大批珍寶,派人給耶律宗真送去。一切盡在不言中,我對不起你姐姐,還有你,原諒我一次成不?

成,耶律宗真要的就是這個。只要你拿出了錢,再服了軟,和宋朝那邊一樣,我就滿足了。

然後李元昊悄悄地向東南方集結兵力,形勢要求他必須得有一次重大的、決定性的勝利。只有這樣,他才能繼續壓制宋朝,甚至向遼國示威,他和西夏,才有生存的權力。

這時有個問題,這個局面宋朝知道嗎?李元昊到了臨界點了,必須要勝利。那麼勝利被宋朝得到呢?多麼誘人的猜想。我打賭,我個人打賭,宋朝一定是知道的。

因為它在西北涇原路的人員配備。

其它的三路,原來的負責人不變,范仲淹、韓琦、龐籍。唯獨最危險的涇原路從上到下全都換人,其主導思想前所未有,來的是中央直屬特攻隊。

經略安撫招討使王沿、副都部署葛懷敏。這兩人非同凡響,尤其是後者,他是西北戰役打響之後,宋朝第一次由中央部門派下來的禁軍嫡系將領,和之前的劉平、任福截然不同。劉、任都是老邊防,雖然掛著一些禁軍的頭銜,但沒進過開封城,皇帝和他們都沒見過面。

葛懷敏不一樣,他的父親是真宗年間的名將葛霸。出身名門,按照軍隊里的習慣說法,這真是一條理想的褲腰帶,其目標就是要繫到一條漂亮的裙子上。他做到了,那條裙子是真宗、仁宗兩朝里最完美無缺的,是前東北軍區司令員王超的女兒,超級名將王德用的妹妹。

這樣的關係,讓他在軍中如魚得水,什麼樣的領導他都零距離的接觸過。包括皇帝趙禎。而這也正是他的能力所在。注意,從古到今,人們說起各行各業的二世祖時,尤其是軍隊里的少爺們時,都很不屑,認為都是一群渣滓,什麼能耐都沒有,還傲慢成性,成天的把父親的軍功,還有各種戰傷什麼的當成自己的閃光點。

一句話,廢物!

但要小心,這群廢物在另一方面都是超人。就是與父親的長輩們面前,他們有另一張臉。那時他們可愛、天真、禮貌周到,還追求上進。絕對的都是可塑造的新一代接班人。葛懷敏就是這樣,宋史記載他「通時事,善候人情,故多以才薦之。」

每個人都推薦他,最後連皇帝都對他另眼相看。不僅把他派上戰場,而且在臨走前,給了他一件軍中聖物。那是從來沒有任何人得到過的榮耀,是西北戰場上戰無不勝,號稱党項、吐蕃兩族剋星的名將曹瑋留下的鎧甲。

願你能像曹武穆一樣威震西北,震懾西夏,擊敗李元昊!

這是趙禎對葛懷敏的期望。之後一般的史書就直接寫到了他在西北戰場上的表現,但是稍等,仔細查一下,就會發現他到西北之後的第一站並不在涇原路,而是去了慶州。這更是個額外的體貼,是想讓他在最穩妥的地方,由最博愛、最寬容的老同志范仲淹來輔導一下,儘快適應環境。

很可惜,范仲淹很快就打發他走路,半點都沒有對狄青的好臉,臨走時還給了5字評語——「猾懦不知兵。」又狡猾,又怯懦,根本就不知道怎麼當兵,怎樣打仗。

葛衙內就這樣來到了涇原路,這裡地勢平坦,無險可守,是整個西北最危險的地段。

再說說王沿。看一下履歷,他是個地道的文官,主要的業績是治水。這方面很有成果,他把相、衛、邢、趙等水系引進了天平、景祐等水渠,灌溉了數萬頃良田。可這與打仗有關嗎?為什麼會在這個緊要關頭,要他來鎮守最兇險的防區,打最關鍵的戰役呢?

沒理由的。但請參照范仲淹、韓琦、龐籍,他們打過仗嗎?別說實踐了,西北開戰之前,這三位大佬連理論基礎都沒有。在這一點上,王沿還要高於他們,因為他熟讀《春秋》……對,就是跟關二哥一個愛好。綜上所述,我們重新回到平和的心態上來,別看著結果說原因。

那樣就不公平了。

王沿和葛懷敏,並不能從開頭就徹底否定他們,我們最多只能說,宋朝犯了一個原則上的小錯誤。即以韓琦為例,他是在實戰中成長的人,經過了好水川之敗後,他才變得理智沉穩。以此為準繩,除非王沿的天資要遠遠高出韓琦,不然,他憑什麼能做得比韓琦當時更好呢?

這是從概率上分析。

在細節上,王沿是努力過的,到任之後,他和范仲淹一樣開始修城,他選在濰州城以外五里處,修了西關城,在那裡大量屯兵。這實在是種幸福的煩惱,誰讓他的兵多呢?西北四路,涇原路駐軍最多,達到了7萬。

如果再和李元昊動輒十幾萬的兵團對抗,就再不會有當初兩戰時以一敵十的難堪了。時間,在向宋慶曆二年,公元1042年的閏九月靠近,決定國運的時刻又要到來了。

戰爭開始,最先一步被證明是宋朝佔優,幾乎是慣例一樣,他們又一次先期「知道」了西夏方面的行動日期,能夠主動選擇迎戰方式。

王沿命令葛懷敏率兵迎敵,依照慣例,作戰方案和行軍路線都為他事先規定好了——瓦亭寨。這個地方就是宋軍的前進極限。

看著很理智,甚至為後面宋軍的失敗留下了解釋原因,和任福一樣,是葛懷敏不聽文官的命令,才導致的大敗。不過萬事怕認真,只要稍微查一下古代地圖,就會知道王沿是個瘋子,或者史書的書寫者把後代的讀者當傻子。

瓦亭寨的位置與上一次涇原路激戰的好水川一線平行,是宋朝區域的腹地,當年韓琦是為了把李元昊的主力放進來,才要任福主動退守的。這時王沿既要軍隊主動迎擊,可又把迎擊的極限固定在腹地位置,這是決策者的英明玄妙,還是在玩前敵指揮官?!

見多識廣,後台超硬的葛衙內很配合,你要我到哪兒,我就到哪兒。但是到了之後,咱們就兩說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況你個地道的大外行,還想搖控我這樣優良品種的世代將門子弟?就在瓦亭寨,葛懷敏招集涇原路各處精兵,命令周邊所有將領迅速向他靠攏,馬上分派了新任務。

瓦亭寨本寨寨主許思純、新環慶都監劉賀以五千餘人的蕃兵作為左翼、天聖寨主張貴為殿後,以這個陣容向前推進。到了五穀口之後,涇原路最強的軍事據點鎮戎軍的主將曹英和都監趙珣、西方都都巡檢李良臣、孟淵,都相繼匯合,加入大隊人馬之中。

葛懷敏的兵力超出了王沿給他的限度,在瓦亭寨這個腹地區域待敵,只能算是防守,而防守,卻把周邊的力量都大密度的集結起來,這是什麼意圖呢?

集中兵力,迎擊,不管地點在哪兒,他要的是集團軍決戰。

在這個思路的決策下,宋軍以沿邊都巡檢使向進、劉湛為先鋒,趙瑜掌控後備隊為援兵,向邊境推進。這時他們的位置是安全的,還沒有越過最重要的據點鎮戎軍城。但是主將葛懷敏變得急不可耐,他不滿意行軍的速度,軍隊在安邊寨進行戰前補充給養,還沒有裝載完畢,他就迫不急待地率軍開拔。等到越過鎮戎軍進入接戰區域之後,他的急迫達到了一個極限。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