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天聖手段

乾脆利落地放翻丁謂,這讓人激賞,那麼接下來在兩三個月的時間裡放翻所有朝臣,並且包括外邊的契丹、党項兩處大敵,還讓他們統統地既愛又恨、既敬又怕,這又是什麼樣人物呢?

劉娥以一個統治者的身份初次走上歷史舞台時,就是這樣一副面目。

從頭說起,丁謂剛倒台時,無數的人跟著膽戰心驚,因為心裡有鬼。要知道丁謂獨領朝綱好多年,有多少人曾經表過忠心遞過順表?這些東西都在丁謂的府里藏著,只要劉娥願意,這些人都要掛上丁謂同黨的標籤,一起去海南旅遊。

可劉娥在第一時間裡下了一道詔書——「中外臣僚有與丁謂往來者,一切不問。」而且為了言而有信,她派侍御史方謹言進入丁府,在眾目睽睽之下,把抄出來的所有士大夫書信一把全都燒掉。

宋朝的官兒們都長出口氣,一致宣誓,我們愛劉娥。

接著的大事就是給真宗趙恆治喪下葬,有兩件事不可不提。第一,藉此機會照會契丹,我們宋朝換皇帝了,而且請你們看準,我的名字叫劉娥,一切我做主。

契丹的皇帝很難過,遼聖宗耶律隆緒召集蕃漢所有大臣,為趙恆舉哀。並且對自己的宰相呂德懋說:「我和南朝皇帝約為兄弟,已經20年了,現在他突然去世,想我只比他小兩歲,還有幾天餘生!」說完他更加悲傷,而且憂慮,因為南朝的皇帝年歲太小,想想就讓他頭疼,要是這小孩兒不知道當年發生過什麼,被人別有用心一番,那就不堪設想了。

就在這時,宋朝的報喪使者到了。雙方一陣溝通,遼聖宗感覺好受了些,原來俺的皇嫂這樣了得啊,他轉身對自己的蕭皇后說:「就由你寫信給大宋的皇太后吧,也讓你能名傳中國。」然後下令在范陽憫忠寺為趙恆設靈堂,建百日道場。並且下令全國,不許任何地名、人名犯趙恆之諱(即「恆」字)。

以上的一切,應該算是仁至義盡,真正把趙恆當哥哥來祭奠了。那麼劉娥怎樣接待遼國的使臣呢?耶律隆緒直搖頭,要是俺的母后還活著就好了,宋朝的女人還真是不好對付!

遼國的弔孝使團進入宋境,一切很順利,20多年的友好往來,接待工作早就變成流水作業了。可是千好萬好,小心最後一刀。

話說該使臣該跪的全跪了,該哭的也全嚎了,當然吃喝玩樂也都沒閑著,然後他忠實地傳遞了契丹皇帝耶律隆緒的親切情義,想面見宋朝的最高領導人劉娥皇太后(「使者將致問於皇太后」),但是問題突然出現。

宋朝的臉板了起來。小同志,你是不是有點搞錯呢?我們來回憶一下。20年前簽定澶淵之盟時,是誰和誰簽的啊?對,是宋真宗陛下和遼國蕭太后女士,從來沒有隆緒小弟弟的事。現在我們的皇太后按輩分是大嫂,無論從哪條來說,都「禮不通問」。

史書記載,遼國使者「語屈」,他沒話了。

這事看著很小,很家居,很膩很煩很無聊嗎?對不起,這事超級大。回想一下石敬瑭叫耶律德光什麼?趙恆又跟隆緒怎麼論?還有宋朝給遼國的歲貢叫什麼?給党項那邊的又用什麼名義?甚至後來趙構怎樣稱呼金國人,這都是頂級的國家大事,涉及國家民族的精氣神還有國際地位!

所以劉娥的面目從此在異族人眼裡變得冷峻而強悍,是個地道的頂門立戶型的強勢寡婦。這件事很快就有了連帶的收穫,党項人變得更乖了。李德明主動上書,再次聲稱他叫「趙德明」,而且同樣為趙恆在西北邊治喪舉哀。

這樣,宋朝的國際周邊形勢,並沒有隨著趙恆的突然死亡,趙禎年僅13歲而有什麼變化,在治理內部,把丁謂清除之後,又把外憂控制到最完美狀態。

可劉娥的工作還沒完,聽說完美型的女士們的愛好就是整完了敵人整親人,整完了下屬整老公,天下萬物都得瑟瑟發抖,這樣才會變成金牌人生。

劉娥先對自己的男人下手了。很兇殘,這時候趙恆已經死了多半年了,可她仍然是那麼的「愛」他。話說她繼承的遺產里有幾樣東西是曠古未見,地球少有。基本上分不清是人間的產物,還是火星人的東西。

那就是耗盡了宋朝人財力、體力甚至精神,才被趙恆請下來的「天書」。趙恆死了,拿它們怎麼辦?

一般來說要繼承,更要神聖的供奉。要知道在宋朝的館閣重地(昭文館、秘閣)里還珍藏著趙恆老爸趙光義的各種手跡,連那些玩意兒都不扔,何況神仙特意賜給宋朝的得國合法性、保佑長久性的法定文件。

但是劉娥卻下令,讓天書都陪著老公到洛陽大墳里去,天上的東西人間不該有,誰請的誰帶走,老娘不侍侯。

就這樣,雖然對著己故的丈夫兇狠了些,可是被天書降、聖祖臨搞得家徒四壁咬牙切齒的老百姓們卻長出了一口氣,唉……看來神仙也有死的時候,封建迷信活動終於不再搞了。由此,國內長期積壓的怨氣也被衝掉了不少。人人都有一種嶄新的感覺,新的生活,或許就要開始了。

正確,宋朝的頂級高官們最先體驗到了這一點。這絕對是個事件,剛發生時人人喜笑顏開,等明白過來之後氣得臉色蒼白。

話說趙恆終於被葬入永定陵之後,劉娥哭了。她面對全體宰執大臣,非常真誠地道謝。說國家內憂外患,要不是大家同心協力,哪能把事情辦得這樣妥當?現在先帝的喪事己畢,這樣吧,請各位把你們每個人的子孫以及內外親族的姓氏名單都寫出來,我當例外推恩,大加封賞。

振奮、驚喜!這些被趙光義、趙恆父子兩輩的高官厚祿養得肥滾滾的大臣們立即眼冒綠光,看來多勞多得沒錯的,更大的好處等著家裡的每個人!

於是紛紛回家,查閱家譜,把子孫後代還有門客好友的名字,統統一個不落地仔細填好,原則是——一個都不能少!然後送交劉娥,開始了充滿希望的等待。不過在以後悠長的歲月里,他們極度鬱悶地發現,是凡交上去的名字,沒有一個人被劉娥推恩過,都被死死地壓在了人事部門的最低層。

因為那些名單,都被劉娥畫成了圖形,貼在了垂簾旁的牆壁上,每當有臣子要推薦誰當官,她就會歪過頭去看一眼,上面沒有那個人,她才會批准。

這就有點冒險,從常理上說劉娥剛剛挫敗了政敵丁謂,何況她身為女子,要想總攬朝綱就必須得拉幫結派,形成自己牢不可破的關係網,這樣才能讓她的位置穩固,讓她的命令不打折扣地向下執行。

可她居然馬上就翻臉不認人了,這樣處心積慮地算計她的功臣們,就不怕冷了眾兄弟的心,來個卷堂大散夥?

這個世界上的事就是這麼的邪門,往往深想一步,就會發現「常理」所說的話都愚不可及。就比如說,劉娥這時的倒行逆施。她為什麼要狠一點?刻薄一點?甚至忘恩負義一點?原因就在於她的丈夫對臣子們太好了。

趙恆一邊崇敬神仙,一邊體貼臣子,花錢花到了麻木。最後連開始時保證「大計有餘」的丁謂都害怕了,私下裡警告再這麼玩,國家經濟就要崩潰了。可他卻反過來安慰丁謂,別怕,只要我們不亂花錢,謹慎些,就不會到那步田地……可怎樣才算「不亂」、「謹慎」,卻一點標準都沒有,該怎麼做還是怎麼做!

那麼處在劉娥現在的位置,如果要讓這些臣子們衷心地為她服務,能繼續賞錢,甚至賞更多的錢嗎?那樣就會貪得無厭,要起來沒完。最後給得少了都會失望,誰是老闆誰是打工的徹底顛倒。

何況通過丁謂的事,劉娥也應該看清楚了,所謂的親信、同黨有什麼用?該叛變時照樣叛變,所以「恩」已經不頂用了,現在需要的是——威。要讓這些在宋朝安逸了62年的大臣們重新認清自己的身份,是驢,就得去馱東西。

更何況官場重新洗牌,這次上台的人沒有一個是富貴浪費型的。請看王曾、張知白、呂夷簡、魯宗道,這些人以王曾為代表,此人清廉到連送禮,都只是從舊書簡上裁下來的剩紙。而張知白,他在死時家無餘財,貧不能葬,得由國家出錢才能入土為安。魯宗道也差不多,只有呂夷簡是個例外,不過那要在劉娥死之後,他才敢於轉變。

這些人,根本用不著拿什麼高官厚祿來籠絡。

事情還沒有完,在對官場進行普遍的官職封鎖、經濟打擊的大前提下,劉娥還徹底地讓人大跌眼鏡,就算精研歷史多年的大行家都想不到,她竟然砍了自己的樹根。

劉娥把錢惟演也趕出了京城。這是她目前剩下的唯一的「娘家人」。

翻閱史書,無論是哪一個朝代,女主臨國想站穩腳跟,都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有強硬的娘家在支撐。如漢代的那些了不得的太后、皇后們。之後的晉朝也一樣,斷送了漢人天下,讓胡人肆虐中原的西晉賈南風皇后尤其是,事實上除了劉娥,就只有一個例外。

武則天。

現在說劉娥,她在這方面窮得一清二白。唯一的親人,她的「哥哥」劉美還比趙恆都早死了半年,錢惟演是劉美的大舅子,不管怎樣遷強,畢竟名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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