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真宗趙恆卷 第二十二章 天書降

話說終於搞定了契丹,而且先期做掉了李繼遷,趙恆長出了口氣,一身輕鬆往家趕。真是爽啊,幸福的時光總算開始了!

但奇妙的是,從此一切都好,可趙恆卻半點都沒開心。幸福真的在開封城裡,但居然落在了另一個人的頭上——寇準。

翻閱歷史,無論從哪方面講,寇大宰相才是澶淵之盟後最風光,最神氣,也最幸福的那個人。現在就看一下他的具體工作生活,以及他是怎樣對待他周圍的人的。

首先是他的首席老冤家王欽若。王副宰相從大名府回來了,僥倖沒死,而且還是真正的戰爭功臣,但是轉眼之間就自動辭職了。寧肯不要這個參知政事,也絕不再和寇準在一間辦公室里上班!

要說趙恆真厚道,王愛卿,朕非常地理解你。這樣好了,我特意為你發明一個官銜如何?叫「資政殿學士」,你去上班吧,並且主修《冊府元龜》一書,既貴且閑,先干幾天,祝工作快樂。

可是沒幾天,這事就讓寇準知道了,他立即兩眼放光,心花怒放。敵人永遠都是敵人,契丹人跑得快,好些的毒火還沒泄盡,接著拿王欽若開涮!於是他利用手中的職權,把資政殿學士的頭銜降到了翰林學士的下面,讓前宰相王欽若連個剛考上的狀元都不如……這實在太不仁道了,宋朝從開始到結束,都沒有這麼虐待過宰相。

結果趙恆看不過眼,在王愛卿的官銜中加了一個「大」字,變成了「資政殿大學士」。一字之差,出人頭地。然後皇帝才笑著問「大」學士:「愛卿,做這個官還滿意吧?」

寇準很不滿意,一怒之下,他把槍口對準了曹利用。這個大兵哥在澶州城下出來進去,遼營跑得跟平地似的,是當時最拉風的一個,可能寇準早就看他不順眼了。結果戰後,此人因功升任樞密院副使,一躍成了西府高管。可是在寇準的眼裡,這不過就是大兵里的大兵!

於是曹樞密就根本沒法講話,只要稍微與寇宰相的意見有一點點的不同,立即迎面一陣暴風雨:「……你這個笨大兵懂什麼,國家大事要你插嘴?」

於是曹樞密只有閉嘴。

但是寇準就更不爽了,曹利用資歷太淺,不敢說話,欺負他一點快感都沒有。怎麼辦?他的滿腔激情,和過於旺盛的鬥志,都讓他無法忍耐,而且此人一直到死,都沒忍耐過。於是他就抖摟精神,把激情都撒向了當時漢人中等級最高、最神聖不可侵犯的那個人。

皇帝趙恆。

寇準在趙恆的面前昂首闊步,趾高氣揚。我是功臣我要待遇,不僅僅工資勞務那麼簡單,我還要尊重。於是趙恆就都滿足了他。甚至就像當年對待呂端那樣來恭敬寇準。

細想也沒錯啊,呂端是直接導致了他的登基即位,可沒有最初時寇準幫他得到了太子的名分,他拿什麼去順理成章呢?再加上剛剛過去的澶淵之盟,無論怎樣,他都遠遠超過了老衰神呂端對宋朝的貢獻。

所以他就更加的理直氣壯了,就像提醒皇帝的記性一樣,他時不時地就要在大廳廣眾之下對趙恆說:「……陛下,您可別忘了,沒有我,您還能回到開封城,當這個太平天子嗎?」

上帝啊,這句話像不像是三國時,曹操打下袁紹的冀州城,臨進城前,許攸甩著馬鞭子對他笑嘻嘻說的那句萬古流芳的話:「……阿瞞,汝不得我,不得冀州也……」然後沒過十幾天,他就被盛怒之下的許褚砍了腦袋。

可寇準事後是什麼待遇呢?他居然都可以在皇帝與宰相們的朝會裡遲到早退了,而且在他單獨提前離開時,皇帝居然一路目送,崇敬不已。

這一切都被王欽若看在了眼裡,任何事物都有它的兩面性,但只有聰明絕頂的人才能觀察得到微妙隱晦的那一面——最強點即是最弱點,可你必須得能發現!

王欽若發現了。就在寇準大搖大擺地走出金鑾殿,在皇帝的目送下昂首挺胸闊步在他的人生巔峰上時,他的禍根已經發芽,在一瞬間就動搖了他生命的根本。

王欽若輕聲細氣地問:「陛下,您這樣敬重寇準,是因為他有大功於社稷嗎?」

「當然。」趙恆有點驚訝王愛卿的話,這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啊。

「澶淵之役,陛下不以為恥,反以為寇準有大功……這,這從何說起啊。」王欽若憂形於色。

「怎麼?」趙恆習慣性地有點緊張。

「陛下您細想,與遼國結盟不是壞事,但地點並不在國境線上,是在我們宋朝的腹地澶州,而且您在城裡,遼軍在城下……這是《春秋》一書里提到的最典型的,再恥辱不過的『城下之盟』。是不折不扣的投降啊!」

轟的一聲巨響,趙恆的世界坍塌了,他所有的榮譽、驕傲,都在這一瞬間變成了徹頭徹尾的恥辱。更要命的是,他這才反過味來,原來他一直都活在一個虛幻的妄想里,以為人人都在稱讚歌頌他,卻不料他早就被釘死在了恥辱柱上,尤其是他所最得意的三十萬兩歲幣,竟然成了他投降的「罪證」!

奇恥大辱……趙恆一時間覺得天旋地轉,無處容身,要怎樣才能挽回自己的顏面?!可就在這時,王欽若又開始說話了。

「陛下,您知道賭博嗎?」

「啊……啊?賭博?」趙恆都要死了,哪有心理會這個。

「賭博呢,是要有賭注的,」王欽若十分耐心地繼續講解,「而賭注快要輸光的時候,賭徒往往就會……把身上所有的錢都賭在上面,來個『孤注一擲』。而您,在澶州城下,就是寇準的孤注。他一次次地逼著您走上前線,再過北城,還必須得聽他的話,一直留在前線……這就是寇準的功勞,這就是寇準的忠誠?」

「夠了!」趙恆再不願聽下去,人最怕的就是「翻然悔悟」。「城下之盟」、「孤注一擲」,這八個字就把寇準在皇帝心中的形象,以及最大的功勞的本質完全顛覆。再不要提什麼寇準了,再別提什麼澶淵之盟,朕要好好地靜一靜。

但靜下來的趙恆卻沒有去翻字典,不然關於「城下之盟」的解釋會讓他好受一些,或許中國的歷史也就不會再是那個樣子了。因為歷史上真正的「城下之盟」並不是屈辱,而是充滿了血腥味十足的強悍與不屈,是有種的爺們兒才配獲得有尊嚴的「盟約」。

那是公元前五九四年,楚國的軍隊已經包圍了宋國國都長達九個月之久。弱小的宋國沒法支撐了,但是對於投降,宋國還有別的想法。

他們的宰相華元在夜裡縋城而下,悄悄地潛入了楚國軍營,一直摸進了楚國元帥的大帳里,用一把匕首逼住了對方——我們已經開始吃人肉、燒人骨過日子了,的確沒法支撐。但是我們寧可戰死,絕不投降!想締結盟約嗎?現在楚軍必須後退三十里,還宋國以尊嚴,那樣我們才可以和楚國議和!

楚軍同意了,在三十里開外與宋國結盟。這才是「城下之盟」的真相,試問宋國哪裡有半點的屈辱?如果趙恆真的做到了那一步,信不信不僅是漢人的後代,就算是胡人異種,也一樣的對他尊敬有加。

但是他很忙,正在忙著沒完沒了的感受痛苦,我怎麼就這麼容易就被寇準給騙了呢?!「孤注一擲」……寇準你真是太狠了,連你的皇帝都敢這樣對待!

但真不明白,這場戰爭是寇準的戰爭?是他和蕭燕燕之間的對壘?贏了輸了對他有什麼大不了的?信不信王繼忠那樣的都能在遼國混得人模人樣,寇準去了都能把韓德讓擠到一邊去?

這些趙恆都不管了,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盡量地挽回損失,人的名譽是第二條生命,一定要怎樣跌倒再怎樣爬起,要把這個天大的恥辱變成比天還要大的榮譽,這就是以後的努力方向。

來吧……整個的宋朝都要為這個目標而奮鬥,不惜一切代價,把皇帝的面子找回來!

但是,這更是個要求技術含量的活兒,不是隨便誰都能做到的。趙恆自己日思夜想,王愛卿也沒閑著,但是蒙在鼓裡的寇準卻仍然還是那個時期里最神氣活現的主角兒。

他更忙了,折騰完了朝中重臣,就連個黃牙未退、乳臭未乾的毛孩子都不放過。

話說宋朝的神童多,後來的「方仲永」就是其中一個,不過是個反面典型。正面的典型更多,比如說在澶州城頭和寇準喝得昏天黑地的楊億,更比如這時突然出現的神童晏殊。

但晏殊也不是最牛的,他進京的時候已經十四虛歲了,真正強悍的神童叫姜蓋,當時只有十二虛歲,兩人同時上殿,接受皇帝的考試。晏殊要作詩、賦各一篇,姜蓋年紀更小,考題單一些,是作詩六首。

結果晏殊才思敏捷,迅速完成,詩、賦俱佳,讓趙恆非常欣賞,立即就要封官。請想像,盛世出神童,天子重門生,這是多好的事,當時滿朝文武都齊唱頌歌,人人叫好。但是寇準走了出來,板起臉說了一句話。

「陛下,封官就封姜蓋吧。」

「啊?為什麼?」趙恆有點發愣。

「為什麼?」寇準的表情更怪,彷彿聽見了一個反天地、反人類、反祖宗的大謬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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