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我的名字叫李煜

現在終於輪到李煜了。公元973年9月以後,趙匡胤站在開封城裡,拉著好弟弟趙光義的手向南看,只見率土之賓,莫非「趙」土,除了南唐一隅。

那好吧,該做的事終究還得做,雖然凶拳不打笑面,欺負老實人有罪,但……就是得做。

不過針對李煜一向是那麼的溫順,趙匡胤也不想把事做絕。最開始他只是派人傳話,說很想李煜,思念的程度已經到了不論是入冬的「柴燎」之禮,還是仲冬時「有事於圓邱」,都特別希望李煜能貼身陪伴。

李煜怎麼辦呢?去?他怎麼敢,他的弟弟李從善只是例行上貢,就被留在開封,再也沒回來。他如果去……可想而知吧。

於是他只有一次次地「病」倒,可趙匡胤的邀請卻一次比一次有力度,直到後來李煜也忍不住了,他索性站了起來,對宋朝的使者說——「臣事大宋恭敬,原為保全祖宗社稷,如此逼迫,不如一死!」

他說著就向大殿上的柱子撲了過去,要一頭撞死,可當時在場的人太多了,他和柱子也太遠……沒死成,但態度已經傳達出去了。

消息傳到開封,趙匡胤搖了搖頭,看來他還得再次出兵。只是他有些鬱悶,長久以來,他都覺得自己很懂李煜啊,「不思進取,委曲求全」,這不對嗎?對付這樣軟弱的人,也非得像對荊湖、後蜀、南漢那樣大動刀兵,不能像吳越那樣讓他主動投降嗎?

答案是不能,李煜像所有人一樣,有他的底線和原則,可惜真正懂他的人太少了,也許根本、從來就沒有過,所以那些事讓人看得費解,看得憤怒!

首先看他三年以來的機會,當宋朝繞過他的南唐攻打南漢時,他的水軍大將林仁肇興沖沖地跑了過來——陛下,機會來了。宋朝滅了後蜀,現在又攻打南漢,往返要幾千數里地,累也累死了他們。現在他們的淮南地段每個州的守軍不超過一千人,您給我幾萬人馬,我從壽州北渡淮河,一定能把我們的江北再奪回來!

李煜當時的反應很遲鈍,像是沒聽見。

林仁肇想了想,又說——陛下,您不必多慮。當我起兵時,您可以對外宣稱我帶兵叛變了。這樣事情要是辦成了,是您和國家得利;如果失敗了,您殺我全族,以此向宋朝表明您沒有貳心……您看這樣可好?

好……不好?

李煜沉思了好久,好久,然後他提起筆來,展拂錦箋,精心措詞,給南漢的劉鋹寫了封信,勸這位鄰居向宋朝投降,千萬不要抵抗……

林仁肇長嘆一聲,頓足而去。

林仁肇走了,很快盧絳又來了。這是南唐的樞密院承旨兼沿江巡檢。他比林仁肇看得還遠一些。他說——陛下,別忘了還有吳越,它和咱們是世仇,從先先帝(李昪)開始就勢不兩立。一旦宋朝打過來,它一定會變成幫凶,不如我們先動手滅了它,既除後患,又能增強實力。

李煜苦笑一聲——盧絳,你也來說這些。難道不知道現在的吳越和以前不一樣了?它是北方大國的附庸啊,怎麼能對它出兵?

盧絳深深地呼吸,沒憤怒,沒氣餒,他繼續說,只是不再啰嗦方針計畫,而是直接去說美妙的明天和具體辦法——陛下,其實滅掉吳越很容易,只要您點頭。比如說我現在就出去發假消息,說咱們國內的宣州(今安徽宣城)、歙州(今安徽歙縣)叛亂,您宣布征討,但是力量不足,去向吳越求援。吳越那幫人貪便宜肯定出兵,然後您突然發兵把他們的退路截斷,我再領兵偷襲杭州,必能一戰滅吳越!您看……您看,這樣好嗎?

最後,盧絳的聲音還是低沉了,因為他的陛下已經神遊物外,不知又在想些什麼了。

勸不頂用,江南人也不都是好脾氣。一個叫潘佑的人,官位很小,不過是內史舍人,但他激憤上疏,議論國事。可能是性子犟些,也可能是李煜以往過分的仁慈,這人把李煜比作了「夏桀、商紂、孫皓」。

前兩個也就算了,自古以來,這兩位天子老大隨時都會變成拍向任何一位現任天子的大磚頭,連當初劉邦騎在周昌的身上開個玩笑,周昌都會結結巴巴地罵街——陛……陛下乃桀……桀紂之君!但是孫皓這個人就太敏感了,也跟李煜太能對上號了。

江南之主、亡國之君……被俘之人!

李煜大怒,把潘佑和潘佑的好友戶部侍郎李平一起收監,但沒想到潘佑這人真有種,他本來就想一死以諫君王,他在獄中自殺了。這讓李煜大為丟臉,一怒之下,他把李平也賜死在獄中。理由是潘佑之所以這樣犯上,都是李平挑唆的。

但無論怎樣,這時候他殺江南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再引起什麼轟動了。因為他在潘佑和李平的前一年,他居然殺了……林仁肇!

就因為他的弟弟李從善給他從開封帶回來的一個口信。說是有一天趙匡胤帶著李從善在皇宮裡散步,走進了一間偏殿,閑聊中指著牆上的一張畫像說——愛卿,你認識此人嗎?

李從善小心辨認,最後還是很猶豫地說——似是江南林仁肇。

趙匡胤連連點頭——對,正是林將軍,他已經歸降,很快就會來開封,先寄來一張畫像做信物。說著他還向外一指——愛卿,你看到那一片空宅嗎?那就是我賜給林將軍的新家……

李從善如獲至寶,立即十萬火急將此「密」信傳回金陵,而李煜也沒耽擱,馬上就賜給了林仁肇一杯毒酒。

林仁肇,江南林虎子……唉,生亦何歡,死亦何苦,憐你忠心,竟如糞土!

但李煜的心情還是很快就平復了,真的,不管有多少人對他無禮,也不管有誰突然間對他背叛,他都能迅速地恢複過來,因為他有一處任何人都沒法打擾,也沒辦法損傷的精神聖地。

他的詩詞。

無論有多麼難受的事發生,只要經過詩詞的洗滌過濾,李煜都會煥然一新,重新做人。就比如說他日夜思念著他遠在開封的好弟弟李從善,百般無計,他只好付之一詞。

詞雲——別來春半,觸目愁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從善,我的好弟弟,你還好嗎?難為你身在敵國還是這樣的惦記我,幫助我,給我傳回了這樣重要的消息……我是多麼地想你。

李煜在亂想,可有人從始至終都頭腦清醒,心口如一——吳越國王錢俶。

錢俶和李煜一樣,名義上都是趙匡胤的臣子,而且職位還要低一些,是宋朝的兵馬大元帥(建隆元年,公元960年2月,趙匡胤封的)。這很符合吳越和南唐在傳統意義上的江湖地位。

吳越國,這是錢俶的爺爺錢鏐在公元907年建立的。不過說是建立有些勉強,它是被封出來的——後梁太祖朱溫封錢鏐為「吳越王」。從那時起,吳越的國策和它在北方君王心中的作用也就都定下來了。

國策——「子孫善事中國,勿以易姓廢事大之禮。」這是錢鏐的臨終遺言,直截了當地告訴後代子孫,不管中原地區換了誰當皇上,我們的態度都只有一個,就是「善事」。

作用——牽制南唐。這真是歷史悠久,從南唐的前身「吳」開始,兩浙地區的「吳越」就和蘇皖贛閩間的鄰居不和,北方大國的君主們,不論是後梁、後唐,還是後周和宋朝,交給吳越的命令就只有一條,即牢牢地扯住鄰居的後腿,絕不讓以前的吳,現在的南唐跳過長江去。

這兩件事就是吳越的立國之本,雖然是任務,但也是保障,這讓錢鏐的子孫在兩浙溫暖富饒的大地幸福地生活了三代人,直到第五位國王錢俶為止。

任務變了,趙匡胤在開寶七年,公元974年7月通知錢俶,別再牽制了,直接出兵配合我攻打南唐。接到命令,錢俶沉默了,吳越全國卻突然間沸騰。打南唐,解恨,這麼多年有多少吳越人死在南唐人的手裡,正好借宋朝來複仇!

但是官場里的意見卻截然相反。吳越宰相沈虎子憂心忡忡地找到了錢俶——陛下,南唐是我們的仇人不假,可它也擋著宋朝,一旦它垮了,我們怎麼辦?

錢俶繼續沉默,但他很快就作出了決定。吳越一如既往,聽命宋朝,無論什麼命令,都無條件答應。

沈虎子愕然,進而大怒,這般懦弱!無法理解!吳越雖小,難道沒有兵嗎?南唐還那麼大,難道不能聯合嗎?宋朝又怎樣,自古以來中原北方的大國有多少次是在長江邊上一敗塗地,不得不和南方小國劃江而治的?怎麼能連抵抗的念頭都沒有,連敵人的影子都沒看見就認輸?!

錢俶沒生氣,反而向他笑了笑,像是有很多的話想說,但是最後他只是輕描淡寫地告訴宰相大人,你被撤職了,回家去吧。之後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錢俶是一個比李煜還要怯懦委靡的亡國君主,連稍微抵抗的勇氣都沒有,而且還給奪國的敵人去扛刀!

但是錢俶卻一點都不在乎。他仍舊安穩地坐在自己的王宮裡,臉上帶著些許複雜,但相當安逸的笑容。

歷史證明,或許他沒有李煜那麼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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