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歲月是朵兩生花 第9節

傳說,農曆七月初七會有個晴朗的夜。

那一天,天氣溫暖,草木飄香。

古時的姑娘最重視就是這一天,她們會向織女乞求智慧和巧藝,也向她求賜美滿的姻緣。

聽說在七夕的夜,抬頭可以看到牛郎織女的銀河相會,還能在瓜藤架下偷聽兩人相會時的脈脈情話。

可是今天或許仙女給情郎放了鴿子,居然一大清早就悶悶的,彷彿隨時會有傾盆大雨襲來。

自睜開眼睛起,我就一直不能安心,忍不住就望著陰鬱的天空發獃,反反覆復想著那句「不見不散」,直到惱羞成怒,便乾脆出門去了新華書店。

我終於找到了平靜。

我安安分分地在店裡看書,直到廣播里提醒結束營業。

我把來不及看的書通通搬到收銀台,正準備下班的工作人員狠狠剜了我一眼:「怎麼早不來啊,不知道今天七夕么?」

我在學校是職業挨白眼的,根本不拿她當回事,還頗有氣勢地指揮她套書,硬是多磨了十分鐘,氣得她嘴都歪了,這才心滿意足地抱著沉甸甸的書回家。

我並不是故意要去遇見易笙的,只是走出書店的時候,意外地發現不久前下過一場很大的雨,地上濕漉漉的有點兒打滑,夜風中的空氣也變得好不清新。

然後,等我反應過來時,自己已出現在約定的地點。而易笙,竟真的還在。

他就在那裡垂著頭站著,雙手插在褲袋裡,彷彿荷塘凋零的葉。

「哥……」我叫得很輕,可他還是聽見了。

他猛得轉過頭來,直勾勾望進我的眼裡,倏然,迸出驚喜的光芒。隨即,是徐徐上拉的嘴角。

他站在那裡看我,眼底儘是無奈,又有許多的滿足:「郝郝,對不起,我忘了和你約時間……」

那笑容真美,美得彷彿在一瞬將,將歲月扯回了五年前,站在我面前的是那個只要看到我就會燦爛展顏的男孩。

徐徐的夜掃過荷塘夏色,將綿綿相連的碧葉捲成薄浪,映得他的笑容,宛若朵朵白蓮,如星美麗。

我怔忡許久,才從錯覺中找回一絲理智,發現自己竟像呆了一樣地盯著易笙,而他的笑容也不知何時染上一層薄薄的調侃。

我羞恥至極,硬生生地拉回視線,逼著自己轉過身,像逃跑似的快步離開這個滿是回憶的地方。

「郝郝!」他的聲音迅速逼近,我很後悔自己的一時貪心,居然買了那麼多書。抱著它們我根本跑不快,跌跌撞撞的,一下就被人高腿長的易笙趕了上來——他幾個大步就攔在我的面前,頭髮上還余著些雨水,隨著大幅度的動作,猛得甩到了我的臉上。

我和易笙都呆了,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回神後,他手忙腳亂地把袖子蹭上我的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的袖子也是濕的,我臉上的水珠越來越多,多到他怎麼擦也擦不去……

他只能無措地望著我,手腳僵硬,百味摻雜的表情力彷彿塞滿了道不盡、說不清的情感。我卻定定地看著他那雙帶著些淺棕色的瞳眸,內里倒映著我的倔強、我的無法原諒。

忽然,易笙往後退開一步,從懷裡掏出那條寶藍色的圍巾,不顧炎熱的天氣,硬是圍到了自己的脖子上,還習慣性地繞了兩圈,綿長的流蘇果然正好墜在他的胯部。他把玩手邊的流蘇,沖我擠出一個笑容,滿載驕傲地炫耀著:「怎樣,好看吧?」

我只是看著他,什麼也不說。

我看著他漸漸躊躇的動作,捏著圍巾的手變得用力,又怕捏壞一般,轉去揪自己的褲腿;

我看著他的嘴角慢慢落下,很低、很低地吐了一句:「對不起……」

那一聲對不起,重得幾乎壓塌了我的心。

我突然歇斯底里起來,手一抬就使力地砸了過去!

倏然停住,只差那麼一點,我的手就要揮上他。

他閉上眼瞼,微微側過臉去,並沒有躲開,彷彿正等著那遲遲沒有落下的,那怎麼也落不下的……一巴掌。

我憋足了氣力,卻只憋出了一聲啜泣,爆響在寧靜的夜色中,無比凄涼。

易笙低下頭,一把摟住我,將頭埋進了我的肩窩。

我怎麼掙扎也掙脫不開,我被淚水佔領的眼前閃過無數的畫面,他帶著我玩耍的,他拉著我遊戲的,他用自己的身體包著我咬牙承受中學生毆打的……

那麼遙遠的記憶,竟還如此清晰地停留在我的心底,可又為什麼呢?

我只覺得胸口悶痛得快受不了,大張的五指用力地捏成了拳,狠狠砸向他的胸膛,卻在落下的那一刻,揪住了自己編織的圍巾。

淚水模糊視線,我用力地扯著,粗暴地只想將圍巾從他身上扯下來。然後我就可以繼續欺騙自己,騙自己說我已徹底地忘了他,我很出息,我不再惦記……

易笙沒有反抗,只是固執地抱著我。直到我跌進他的懷裡,他才把我按進他的胸膛,任由我又踢又踹地在他懷裡哭嚎。

我撕聲裂肺地嚎著,那累積許久的痛苦、委屈、無助,彷彿都要在這一刻盡情地宣洩出來。

我哭得昏天暗地,哭得幾乎喘不過氣,靠在在他的懷裡痛苦地啜泣。

易笙並不安慰,只輕輕地順著我的脊背,一下、一下……

我閉著眼,卻無法逃避不住地落在頭頂發梢間的那一滴、兩滴的水珠……

我能感覺到易笙薄薄的胸膛微微地震動著,右掌按著的地方傳來心臟的脈動,和我的心跳連成一片……

淚水順著融進發頂的水珠,不斷往下掉……

夜涼如水,寂靜無聲,只有風過時樹葉沙沙的低吟。

生命,也許已凝結在這個瞬間。

那天晚上,易笙吻了我。

粗魯的,笨拙的,將濕漉漉的唇強行印在了我的嘴上。

他的手很涼,唇也很冰,卻燒得我全身都痛……

我一直捶著他,用儘力氣地捶他。

他生生地受著,緊緊抱著我的腰,一遍遍地重複:「對不起,郝郝,對不起……」

我們戀愛了,在這雨後的七夕夜。

荷花凋零的十六歲末梢,他到底還是握住了我的手。

我們好像回到了三年前。

我會在放學後繼續等在教室里,做做功課看看書,順手幫他整理筆記,歸納重點。

易笙會在訓練結束後回來找我,滿頭大汗,將橙紅的光芒揮灑得到處都是。

我們會在夕陽的俯瞰下,一前一後,相依回家。

若非要說有什麼不同,就是現在的易笙會主動牽住我的手,十指緊扣,將我的整個手藏在他的掌心。握著我的手腕上掛著我背書時閑來無事編得粗邊手鏈,其實挺丑,但他卻歡喜得緊,連打球的時候都不願意拿下來。

我們和小時候一樣,常去那個初吻的小河塘,多半是我幫他複習功課,就像很久以前那樣。他聽得比過往仔細,不再動不動就睡死給我看。

不過,他還是常常走神,撥弄這個,折騰那個,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幫我包書皮。

七夕那天,我買的書幾乎都慘遭泥襲,書面斑駁不堪。易笙看著那些泥濘,總是恣意地笑。

可笑完了,又屬他最仔細,把書皮小心地拆下來,一點點地用指甲摳,用橡皮擦去那些已凝固的臟污,再將書皮套回去。

等到夜色微落,易笙會突然湊過臉來,輕輕吻我的臉,額心、眼瞼、鼻尖、眉梢、下巴……最後,定會深深地吮著我的唇,像吸著好吃的果凍,久久不肯放。

我很不好意思,倉惶地躲避他的視線,假裝自己很忙、很忙,剛才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易笙每次看我這樣都會低低輕笑,眼角上挑,有點頑皮,像個淘氣的孩子,直看得我目不轉睛。

我們並沒有刻意隱瞞自己的感情,但因為有秦雲這個大烏龍在,別人雖好奇,倒都持觀望態度。惟獨老班,為此特地找我談話,看得出他對易笙其人很不放心。

我很是心虛地解釋說:「我要化腐朽為神奇。」

易笙聽得直噴口水,濺了他們班導一臉,氣得她虎目圓瞪,將櫻木花道的絕招——以眼殺人是學得入木三分:「於老師,這可是你們家郝郝非得折騰的,我可不負責啊!」

我當場垮下臉,只覺前途一片慘淡。

可事實證明,易笙很神奇,他很能抓重點。

他總結了我為他整理的筆記、考點,在期中考時一飛衝天,從班裡45名一直爬到了30名。

易笙的班導目瞪口呆,居然當著我們的面轉頭問老班:「於老師,你看讓你家郝郝來我們班給他們兩節補習課,如何?」

我心虛至極,易笙卻在後頭擠眉弄眼,惹得我哭也不是,笑也不能。

其實,我不是真沒注意到老班反對的表情,畢竟他已不止一次暗示我:和易笙保持距離。但我不可能放開,這份相守我已等待太久。

因此,儘管對老班很是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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