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不靠譜的丈母娘 1.馮隊長的老丈母娘要跳樓

我去採訪馮隊的時候,是在他家裡,而且看來到得不大是時候。

一個戴著一對兒英文字母狀耳環的老太太正絮絮叨叨地跟馮隊叨嘮,說:

「你們倆啊,也沒個百八十萬的積蓄,我這不是為了你們著想嗎?」

「媽,知道您為我們著想,可是我哪有功夫炒啊,股票這東西可得天天盯著,我還辦不辦案子了?」馮隊很殷勤地大聲說,一邊示意我進來,順手比划了一下側耳傾聽的樣子,意思是老太太耳朵不好,聽不清。

「哎呀,你不能炒,不能讓淑娟炒么?她又不忙。」老太太皺著眉頭,一腦門子官司的樣子。

「就您那閨女?我那媳婦?數到11就得脫襪子看腳趾頭的主兒,她炒股?那還不得賠死啊?」

「可也是啊。」老太太抱著手點點頭,忽然眼睛一亮,雙手一拍,道:

「把你們的存摺給我啊,我幫你們炒,我天天閑得沒事兒,正好幫你們賺錢啊!」

「您?得,打住啊,媽您還是給我們倆留倆錢兒當棺材本兒吧。」馮隊看著老太太,雙手亂搖。

「怎麼,媽你還信不過么?」老太太一甩滿腦袋花白夾雜著茶色的卷花頭,看這意思是要發作。

「哪兒啊,哪兒啊,您,我當然信得過。」馮隊笑嘻嘻的,輕聲接著道,「60萬啊,60萬。」

聽到這句話,老太太好像忽然熄了火,臉上竟帶出了些紅色,一轉頭,才發現薩的存在,連忙說:「哎呀呀,你有客人啊,怎麼早不跟我說呢?我先走了啊,隔壁你劉姨約我去打牌……」

「哎,您可不帶玩錢的啊!」馮隊站起來,追著說,老太太已經草上飛似地出去了,從老薩面前過,帶起一陣香風。

「這誰啊?」我問。

「我丈母娘,人特不靠譜,這不,逼著我炒股賺錢呢。我哪兒有那個功夫啊。」馮隊坐回椅子上,指著旁邊一把轉椅對老薩說,「坐。」

薩坐了,順口道:「我看她挺厲害的,哎,您怎麼一提『60萬』老太太就啞火了。」

「還不是老太太瞎搞,就她那60萬,差點兒弄出我們家三條人命來,連我都差點兒跳樓……」順口答了一句,馮隊忽然反應過來,「唉,你不是來採訪的么,怎麼還管我們家的家務事兒啊?」

薩張口還要問,看看馮隊,沒敢,趕緊換了一副面孔,誠摯地問:「馮隊,咱能說說您抓那個持槍挾持親閨女的案子是怎麼回事兒嗎?」

那一天的採訪都很是彆扭,看得出來,馮隊對我老有一點兒防著的意思。

他這份防範之心,不能不承認是有些道理的。剛才的那位老太太,已經勾起了老薩的好奇心。60萬,肯定那「60萬」後頭有故事……薩忍不住心中暗想。

說起來,耐不住這份好奇,是因為對馮隊還比較了解,作為北京刑偵口出了名的刑警隊長,不找別人麻煩已經要謝天謝地了,他怎麼能給逼得要跳樓?!

馮隊這個人,在辦案上頗有一套,不但行動上有一套,更主要的是,腦子特別清楚。

舉個例子吧。

有一回,馮隊奉命調查京郊一起殺人案。

死者是被人約出,頭部中彈,一槍斃命。經彈道檢驗,兇器是一支警用六四式手槍,比對檔案,這支槍是X警官的佩槍,此人有犯罪時間。只是,案發那一天,他的佩槍偏偏不在身上——他把槍忘在了辦公室,半夜想起來還特意打電話給值班的同事,請人幫忙把槍收好,第二天才取回。

馮隊接手調查後,仔細檢驗了那支槍,他確信子彈是從這支槍里射出去的,而且,彈夾中的子彈,確實少了一發,問X警官。X警官茫然不知。

但是,那一天保管槍支的人員,一直在局裡值班,沒有犯罪時間。

有人問馮隊:「會不會是保管槍支的人員把槍借給了兇手,而後造成血案?」

馮隊命令提取槍身上的指紋,但一無所獲,他問X警官取回後是不是擦過這支槍。X警官答是的,自己習慣每天擦槍。

「那,這案子就是你乾的。」馮隊悠悠地說。

這案子說來十分簡單:你每天擦槍,難道是帶著子彈擦的?怎麼會過了好幾天,彈夾里少一發子彈你不知道?除非X警官缺心眼,可這位偏偏是個渾身是消息、一按就會動的伶俐人。

所以,馮隊說,這案子就是你乾的。

那麼,案發的時候,槍在警局辦公室,怎麼能打死人呢?

這倒可以算個問題,不過解決起來也不複雜,推論只要三步就夠了。

第一步,受害人死亡時間確定,致死武器確定,說明,那支槍在那個時間,不可能在警局。

第二步,當時警局也有X警官的一支槍,從第一步繼續推論,結果是:

這支槍肯定不是殺人的兇槍,而是另外一支槍。

第三步,X警官向局裡打電話,說局裡這支槍是他的佩槍,這是一個錯誤的信息。

結論:X警官在撒謊,局裡那支槍是他從別的地方借來的。

到他那個級別,社會關係裡面借出一支同樣型號的槍倒也不難。當然,能借槍給他的自然是肝膽相照的好朋友,信任他不會借了槍害自己的。

這種信任應該說還是蠻有道理。X警官借了槍還真不會害朋友,他就是把那槍在辦公室放了一宿,能害誰呢?

當然,他請辦公室的同事把槍收起來的時候,人家除了罵一聲「老X整個一馬虎鬼」,也不會閑得沒事兒去查對槍號。

於是,他自己的佩槍,就可以拿去作案了。

採訪這個案子的時候我對馮隊推崇備至,馮隊自己倒不以為然,說就是一日常工作,而且,這個案子最大的漏洞並不在他擦了槍卻不知道子彈少了一顆,關鍵還是作案者自己留下的——兇槍既殺了人,又不在現場,這種矛盾的事情,好的刑警一下就會引發懷疑。

這往往就是破案的突破口。

馮隊像上課一樣問我:「你說,門沒開,一個犯人,關在四面沒有窗戶的房子里跑了,和關在四面都有窗戶的房子里跑了,哪個案子好破?」

當然是有窗戶的了,我說,起碼咱知道他是從哪兒跑的吧。連窗戶都沒有還能跑,這犯人簡直神了。

馮隊樂了:「正好反了。沒窗戶的房子,犯人還跑了,這有什麼神秘的,肯定是從門兒跑的啊,門沒開是不可能的,看守的人員有很大嫌疑;有窗戶的呢?誰知道他是從門跑的從窗戶跑的?那可就複雜了。我們不怕『神』的案子,越故弄玄虛,越破得快。」

就這樣一個神通廣大的刑警隊長,怎麼會落到差點兒跳樓的地步呢?

悄悄地,找老馮的隊友打聽。人一聽就樂,說:「知道知道,全局的人都知道。那天,我正要去吃中午飯,就聽見四樓隊長辦公室里有人喊『我不活了我!』」窗戶一開,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太太探出腦袋來往外鑽。接著,另一扇窗戶又推開了,一個女的騰就站窗台上了,「媽,您可千萬別跳啊!您跳,我就跟著跳!」

公安局成了跳樓俱樂部,這可太新鮮了——一時全局兩百多號人都出來看,那熱鬧,就差擺倆狙擊手了。

「我一看,嘿,認識……」

薩打斷了人家:「不用介紹了,一馮隊長他丈母娘,一馮隊長他老婆,對不對?」

那位一愣:「對,對,就是嫂子她肚裡還我們一侄子吶!」

「哦,哦,哦,」薩連連點頭,總算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那馮隊呢?」

「馮隊?那才叫精彩呢,隔著玻璃就喊上了『媽,淑娟,你們倆可別跳啊,我破,我破還不行嗎?』」

「破?破什麼破……」老薩疑惑。

「你怎麼知道老太太的話啊?老馮剛一說破,那邊老太太就嚷起來了,『破,破什麼破,我不要你破案,我要你讓他還我錢啊!不還,我就跳』那邊嫂子喊『媽,老馮是隊長,他說能破,肯定能破啊。別鬧了,你這麼跳跳的影響多不好!』」薩忍不住腹誹一句:要跳的又不是你娘一個?

「老馮說,成,我讓他還錢。行了吧?老太太說了,多咱還啊?老馮說,這……我哪兒知道啊,得先找著那騙子不是?老太太說『你一個刑警隊長,還找不著一個騙子,你幹什麼吃的,國家給你們開工資……』老馮說『好,好,我保證把他找著,找不著,呃,找不著我跳還不行嗎?哎,媽,你倒是先下來啊,咱們好好商量不行嗎?老太太,你讓淑娟幫我一把,我……我讓你這窗欄杆給卡住了……』」讓這位老兄添油加醋的一說,馮隊當時恐怕真是跳樓的心都有。

「這到底是怎麼檔子事兒呢?」我問。

原來,事情倒是不複雜,這不是那時候已經開始炒房了么?有個騙子把老太太蒙得五迷三道的,跟誰也沒商量,拿了全家的存款,還借了十幾萬,跟著騙子就去交錢拿鑰匙,結果,自然是騙子跑了,老太太急得要上吊。

好在她女兒發現了,說媽你別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