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林海雪原」案 2.「教授」破案,可比「重案六組」的狠

安書記跟著姓葛的到了北京,果然見著了他姐夫。姐夫上衣兜里別著一支鋼筆,一看就是大機關出來的。

別看是大機關出來的,對農民一點不嫌棄。姐夫很耐心地聽安書記講這檔子事兒,說我們有政策要支持邊疆農民的,你不要擔心。

但是,申請批條總還得些時日,人家說了,讓安書記回家去等。

這樣,安書記老老實實就回去了。用他自己的形容,那心裡頭有點兒期待,還有點兒焦急。

既然這樣,咱安書記怎麼又站馬路牙子上了呢?

說來話長。終於有一天電話來了,那個姓齊的打來的,讓安書記到瀋陽。告訴他批條已經拿到了,到北京提貨,國家統控物資,緊俏商品,不來拖拉機就得給別人,過時不候。

安書記急三火四,帶著錢就去了。先到瀋陽,約定一個飯館請齊和葛——幫這樣大的忙請人家吃飯是應當的。吃飯的時候,葛把姐夫郵寄過來的批條拿出來,蓋著大紅公章呢,安書記當時一顆心就放肚子里了。

接著,安書記去北京,到招待所住下,姐夫來了,倆人寒暄,安書記感謝,姐夫說將來到勃利去玩要你多照顧。安書記說沒問題,豬肉燉粉條子可勁兒地造……

後面?後面倆人去看貨,定下了要哪台,回到火車站前頭,找了個飯館吃飯。吃飯出來,姐夫說你買拖拉機的錢呢?

安書記趕緊把裝錢的書包拿了出來,姐夫把手裡的煙頭一甩,瀟洒地接過書包來,說我得趕緊把錢交財務去。你看,怕你著急,發票都提前給你開好了,你拿著。哦,一機部大樓你沒有通行證進不去,你在這兒等著啊,別離開啊,我交完錢拿了提貨單,咱們去取拖拉機……

安書記拿了發票,就乖乖地站馬路牙子上頭了。

說得熱鬧,這案子多少錢呢?

一萬多塊。

嘿,那位說了,一萬多塊?要是在五環路以里買房連一平米都不夠,這算多大的案子啊……

80年代初的一萬多塊,在北京是大案要案的範圍。

說三個事兒,您就明白80年代初的一萬多塊值多少了。

第一件事,1985年左右,我家一個老鄰居去世,留下一千多塊遺產,幾個子女打得跟范進中舉似的,差一點兒動了刀子。

第二件事,破獲本案的幹警,級別最高的一位,當時月薪43塊,這案子的金額,夠他不吃不喝攢30年的。

第三件事,本案主犯,最後是給斃了。固然因為其中有別的案子牽涉,最主要的原因是這一萬多塊的金額,當時是很重的砝碼。

因為這個原因,這個案子派出所根本就沒處理,直接交給了市局二處。

市局二處何許人也?

按一位梁家園的老大形容,90年代發生一個兇殺案,報上去後二處來人勘查現場。中間有個剛從警校畢業的女警官,齊耳短髮,斜叼一根煙不點,筆記本計算機往膝蓋上一放,那邊彙報勘查結果,這邊「噼里啪啦」報告就出來了。打到中間有不清楚的地方,小女警把煙往耳朵上一夾,過去掰開死者口腔上上下下看明白,然後擦擦手接著打。一晃眼的功夫,那煙,又叼上了。

辦了20年案子的老民警,有看傻了眼的……

照這位老大說,那氣質真是活像電視里的女捕快,威風直追「炮局四大姑奶奶」——一看就是二處的種兒。

二處,專門負責北京市兇殺、強姦、搶劫等重大案件,是北京市公安局的一支精兵隊伍,其他部門對他們算是又愛又恨。愛的是這幫人的確能辦案子,恨的是這幫人裝備好、手眼通天,什麼案子到他們手裡,別人就只有協辦的份兒了。

這一次,二處來的倒不是哪位姑奶奶,來的這位探長在北京警界里綽號叫「教授」。

「教授」,聽著新鮮?您別覺得新鮮,警察裡頭的外號你想不到有多洋氣,有一位80多的老大,當年居然叫「柯南」……

「教授」之所以得名,是因為他後來真的當了教授,在公安大學講刑事偵查學,也不知道老爺子如今退休了沒有。

辦「林海雪原」這個案子的時候,「教授」還不是教授,但已經教出了不少學生,這個案子的細節,就是從「教授」的一個學生嘴裡掏出來的。這位如今的刑偵專家,談起老師來佩服得五體投地。

何也?

他跟「教授」學徒,還是在70年代。第一次接觸,是因為一起跟蹤追擊的案子。公安機關接到消息,有一名殺人犯潛入北京,住址不明,但他哥哥正從外地趕來與他會面。

有了這個線索,跟著案犯的哥哥走,順藤摸瓜,顯然是非常好的辦法。

在當時裝備落後的條件下,只能靠人跟了。但是,案犯的哥哥也是勞改釋放分子,有較強的反偵查能力,所以跟蹤,切不能打草驚蛇。

於是,一幫菜鳥就只能當看客。「教授」騎一輛自行車,親自出馬跟蹤。

也就一天,跟上,找到窩點,破案。

案犯的哥哥十分疑惑:我已經非常小心了,反覆注意身後,確實沒人跟蹤我,怎麼還讓人給端了呢?

開總結會時「教授」說了自己的做法:「也是我運氣,他一出門就上了一輛公共汽車,大喜天賜良機也。我騎車跟上,他下車奔窩點,就掏唄。」

「那他怎麼沒發現你跟蹤他呢?」

「很簡單,我不在他後面,而是在他前面啊。」

原來,看到跟蹤對象上公共汽車,「教授」立即加快速度猛蹬自行車,先到下一站站牌前面十來米處等著,看到下車人中沒有跟蹤對象,再立即接著快蹬趕向下一站。跟蹤對象只考慮身後有沒有人跟著自己,做夢也沒想到人家是在前頭!

要不是公共汽車,這個戰術就沒法用了。第一,你不知道它往哪兒開,不可能到前面等著;第二,你不知道它會不會中途開門,把人放出去;第三,如果不是公共汽車每站必停,「教授」累吐血也追不過它啊。

從汽車上下來的跟蹤對象,確認車上、車下沒有跟蹤的,所以很放心地前往窩點,結果輕易被抓。

接著說,「教授」接了這個案子,安書記把情況敘述一遍,事情很快就有了大致的輪廓:批條,假的!發票,假的!一機部查無此人,去看拖拉機……

那拖拉機是鐵路貨場里等著運輸的,他們就在鐵絲網外頭看看,說這個拖拉機行嗎(警察說了,你倒是進去看看啊)。案犯利用了安書記他們急於買拖拉機和信任公章的心理。

偵察員初步認定,這是一起典型的詐騙案,但作案手法純熟,應屬屢犯。

齊、葛二人的家應該在瀋陽,而那個姐夫的家是在北京,並且離北京站不遠。

其實,一開始,就錯了方向。

偵察員向安書記問案件過程,「教授」是從另一個案子現場趕來的,到得比較晚,拿了根煙在旁邊聽——當時二處的編製是一處分十組,「教授」是其中一組的組長。

現在一說《重案六組》大家都知道,當初二處的確有個六組,不過這真實六組的案子沒法拍,因為他們對口的案子都是殺七個宰八個的,太血腥,對社會影響不好。我看倒是「教授」他們這邊好一點兒,安書記雖然急得半死,到底不是沒出人命嗎?

那位給「教授」當過學生的老偵察員聽了臉上變色,說分工哪兒有那麼明確的,這跟挑西瓜不一樣,趕上什麼是什麼。你不知道,我們最拿手的,其實是破碎屍案——北京第一起遠程碎屍案,就是「教授」帶人破的。那案子,可比六組的狠,嘖嘖,你等我給你找份材料看看啊……

說著,就開始找。

看人家忙活,忽然想起一件不相干的事情。

有一次碰上作家黃曉蜂,說他寫129師騎兵團寫出個麻煩來:《冀魯豫戰場上的哥薩克騎兵》成書之後,有人告訴他北京軍區有一位老領導到處拍桌子找一個叫「黃員外」的,也不知道要幹啥。老黃一聽這老爺子的名字就有點兒含糊——這老爺子的大名在129師騎兵團如雷貫耳,冀南突圍的時候掄馬刀追著鬼子騎兵砍出好幾里的主兒,據說脾氣暴得很,跟唐朝那梁建方似的,他找我幹嗎?總不是有雙胞胎閨女要嫁我吧。

可是又不敢不見,人家威望在這兒呢,以後說句話全國的騎兵見我就拿刀砍,我還活不活了?

見面,老爺子果然暴得很,三句話沒說完就奔正題:那誰誰誰明明是我一槍放倒的,你娃怎麼給安老劉身上了?

是這件事兒啊,老黃趕緊解釋:這是為了突出重點人物,所以把幾個人的事迹放在一個人身上了。給您道歉,這是沒辦法的事兒,不然,這書就寫散了……

一邊說一邊納悶:那誰誰誰也不算什麼大人物,一個小情節而已。這樣的主兒你幹了也不是三個五個,斃也就斃了,60年了還死揪著他不放幹什麼?

說了半天,老爺子才面色稍緩,算是認可了。末了冒出一句來:「就是嘛,那是我們四連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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