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龍潭湖碎屍案 1.由朝鮮女人的大包和「鮮花案」說起

跟老宋問過這起案子,他對報案的情況,比如誰打來的電話,怎麼說的,已經記得不太清楚了,能記得的都是案情。

後來聽另一個警界朋友說起,才理解了其中原因。刑警對於電話響是很煩的,因為準知道是又有案子了,而有案子,就意味著又得熬夜,又是一段非人的生活。警察也是人,對這種生活不會嚮往。特別是手裡已經有一堆案子的,那就更煩,一聽電話鈴響就跟打了雞血一樣興奮的警察,是從電視劇里出來的。

找老宋辦這個案子,固然是因為在他轄區,但巧的是老宋剛好是當時北京警界破碎屍案最多的一個刑警隊長。北京市當時這種惡性案件還不是很多。

照老宋的經驗,碎屍的案犯其實下意識有一種懼怕暴露的心理,所以一旦找上門去,幾乎個個會當場垮掉。所以,碎屍案一旦找到案犯的線索,基本就拿下來了。

當然也有個別頑抗到底的。

有一次老宋碰上一起這樣的碎屍案,三角戀愛發展到最高階段,同學結婚的夫妻倆合夥殺掉另一個老同學,把屍體剁碎成排骨狀扔到一片蘆葦叢里。

嫌疑犯被抓之後,兩人都拒不招供,似是有攻守同盟。

老宋仔細看了一宿,然後提審那個女的。「你那口子已經撂了……」

那女的琢磨著是警察詐她,不說話。

老宋不理她,拿手拍拍左邊臂彎,說:「他承認是他先把人胳膊砍下來的,可人是你殺的,所以,你是主犯。」

一句話那女的臉就白了——都剁成肉塊了,警察沒道理知道我老公先砍下他一條胳膊啊,這男人要慫,還真他媽慫得快啊!

下面,就是擇清楚誰是主犯的問題了。

審完,老宋叫偵察員拿了筆錄去給那男的看:你老婆已經撂了,別死扛了。

合著那男的根本就沒供。老宋看了一宿,看的是材料和屍塊。看著看著,就讓他看出毛病來了。老宋發現受害者左小臂應該是在活著的情況下被砍斷的。

我問老宋怎麼鑒別出來的,老宋說了個很簡單的道理:如果是人死以後切割,刀口是平的,生前切割,因為神經反應,皮膚會收縮,形成「縮一線」的特殊現象。他正是在一塊屍塊上看到了這個現象,所以確定這一刀是生前所砍。

把周圍組織的肉塊找到,拼起來,發現這一刀基本砍斷了死者的左臂。

從這個力度,老宋推斷砍的人應該是那個男的。於是,本案的突破口就此找到。

所以,老宋接手這個案子,是比較有優勢的。

經過檢查,旅行袋中共有一百多塊碎屍,應該是屬於一個老年男性受害者。屍體是用塑料布裹著放進旅行袋的,還沒有腐敗,說明死亡時間很短。

切割屍體的手法拙劣,不像是專業人員所為,具體情況還要通過法醫鑒定才能得到更詳細的結論。

經過偵察員的反覆查看,最後不得不沮喪地得出一個結論:包裹屍體的旅行袋和塑料布上,沒有任何可以利用的痕迹和線索。

老宋嘆口氣,這個案子,看來運氣並不是特別的好。

之所以說運氣不是特別的好,是因為建國以來北京第一起碎屍案——陳克浩劉敬芝殺人案,就是因為案犯在包裹屍體的塑料布上留下了一個電話號碼而暴露。

實際上,在解放前,也有一起和陳劉殺人案頗為相似的案子。

這起案件,發生在1943年,報上稱作「鮮花殺人案」,其時北平已經淪陷六年多了。當時,北京火車站有個姓趙的偽警察在站上巡查,忽然看見路邊有個穿大腳褲的朝鮮女人靠著一個大包坐著。

這人呢,因為生活經歷不同,多半性格也會不同,喜歡和討厭的東西也會不同。這姓趙的巡警,偏偏最討厭的,就是朝鮮人——趙巡警本是東北人,在老家經常被當時稱為「高麗棒子」的二鬼子欺負,因此待不下去跑到北京投親當了巡警。所以看見這朝鮮女人,馬上決定上去找找碴。

趙巡警拿警棍一指那大包:「這個是誰的東西?」那朝鮮女人猶豫了一下,點點頭,說是我的(當時報紙上的報道還加了一個朝鮮語的前綴,具體是什麼薩可是不記得了)。

「你的?裡面是什麼?」

「哦,紅薯……衣服……小孩子的衣服……哦,亂七八糟的東西。」

趙巡警拿警棍捅了捅那大包,覺得沉甸甸的,不像衣服,於是下令開包檢查。

朝鮮女人不幹,說沒有什麼正經東西,不用檢查。

這時候車站的日本憲兵就過來了。那時候中國人在自己國家算三等公民,比早淪為殖民地的朝鮮人還低一等。那朝鮮人看到日本憲兵立刻一通唧唧咕咕,看樣子是沒說趙巡警好話,於是「太君」上來沖著趙巡警就「三賓(耳光)的給」。

這趙巡警也是個犟脾氣,挨了打卻不服氣。他琢磨,這朝鮮女人帶這樣重的東西,一定有問題,估摸著是倒騰大米的——在當時日本禁止民間食用大米,但頗有人鋌而走險走私。

所以他就和那日本憲兵吵吵起來了。吵鬧驚動了周圍的中國偽警察和老百姓,轉眼間圍得里三層外三層。趙巡警看來的人多,更是堅持非要開包檢查不可。吵鬧聲也驚動了車站的日本站長,過來一看,也同意開包檢查。

那朝鮮女人沒辦法,只好摸索著把那大包打開,接著就是一聲驚叫。

趙巡警扒拉開她往包里一看,也差一點兒沒當場叫出來——原來包里裝的,根本不是什麼走私大米,而是一具被裹在一大卷黃油布中的、切成碎塊的女屍!

圍觀的人四散奔逃,最先反應過來的倒是那日本憲兵,一來凶蠻成性,二來覺得讓那朝鮮女人騙了面子上掛不住,一把抄起那個軟癱了的朝鮮女人,掄起帶著鞘的軍刀沒頭沒腦地亂打起來。

接下來的事情熱鬧了。這事兒本來不歸憲兵管,但是日本憲兵不管那套,一個電話叫來輛悶子車,把那三魂嚇掉了兩魂的朝鮮女人往車上一扔,直接送憲兵隊過堂去了。

剩下車站上的人看著那一大口袋肉塊目瞪口呆。「太君」把活的嫌疑犯帶走了,偽警察只能處理死的唄,可怎麼處理好呢?末了有人想出了主意:

送協和醫院,先讓他們給拼起來,他們有冷庫,凍上給存起來。那時候偽警察好像還沒有法醫,只好讓醫院的活人大夫充數。

就這樣一車把屍體碎塊都拉去了協和,嚇跑了不少患者,還佔了醫院最大的一個冰櫃。

不過協和的大夫確實厲害,噴了不少福爾馬林液防腐以後,大夫們七手八腳,居然把這女屍基本給還原了。

死者年齡在20餘歲,身材嬌小,面部已被剁爛,沒有衣服首飾……

也就在這時候,日本憲兵隊來人了,說這案子,就交給你們中國警察了,早點兒破案,呦西?

嗯,犯人不是讓你們帶去了嗎?我們還怎麼破案呢?

日本憲兵一聲苦笑,只好把審問結果說了。

要說日本憲兵,審李玉和是沒多少辦法,對付這個敢欺騙自己的朝鮮女人卻綽綽有餘。據說是認為遭到欺騙的日本憲兵惱羞成怒,一上來就動用了酷刑,那朝鮮女人當場被打暈過去,醒來一個勁兒地求饒,絲毫沒有反抗的意思。

不過,她招供出來的首尾,卻讓以為順手破了個大案子的日本憲兵哭笑不得。

按照這朝鮮女人的說法,自己真是比竇娥還冤。她根本就不知道這包兒是誰的。

那她幹嘛跟趙巡警說這是她的呢?

純粹是因為貪小便宜。話說這朝鮮女人要坐車出關,坐在候車室等車的時候,看見這個挺新的包孤零零放在個長凳上。半天沒人管,這朝鮮女人也算走南闖北,見識頗廣,她的想法和趙巡警差不多,心想會不會是哪個老客倒騰大米,碰上日本人檢查給嚇跑了扔下的?要這樣自己可算髮筆小財。

又過了半天,還是沒人管,這有心的朝鮮女人上去提了提,覺得這包挺沉,足有一百來斤——那是,一個人的份量呢,可不得百來斤?按按,覺得包里軟軟的,不像大米。莫非是碰上了走私牛肉的?那這筆小財更發得歡了。

朝鮮女人暗自得意,拿出漢江人吃苦耐勞的精神來,一較勁把這包頂腦袋上了,「刷刷刷」小碎步一踱,就奔了月台。

問題是永定門火車站修得有問題,從候車室到站台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

漢江人的吃苦耐勞精神畢竟也是有限度的,走了一段,這一百來斤壓下來,朝鮮女人不得不停下來歇歇,這一歇,正好碰上了一根筋的趙巡警。

說是這麼說,問題是她說的是真的嗎?在有些案子上,憲兵隊的口供之不可靠,也快趕上大清太醫院的湯藥和翰林院的文書了。比如,當年孫道臨也讓日本憲兵隊抓過,這位未來影帝面不改色,拿出功夫來一通忽悠,把日本憲兵唬得一愣一愣的,最後以其「幼稚」、「無知」釋放了事。日本人最後也沒鬧明白這個娃娃臉的「小」大學生其實是抗戰前就入了黨的「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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