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里店「飛毛腿」案 1.三百八十起強姦案,均出自一個人……

「『雙橋老流氓』?誰讓你找我問這案子的?」老孫瞪了薩足有半分鐘,忽然眼睛一翻,厲聲問道。

就這一聲,薩差點兒把採訪的筆記本兒扔了,讓老孫唬得陣腳有點兒亂。還好帶我去訪老孫的那位老大過來幫忙了:「孫隊,你別拿預審那勁兒啊,他沒進去過,不適應。是我讓他找你的,這案子不是你破的嗎?不問你問誰啊?」回頭一拍老薩肩膀,「行,兄弟,沒給我丟人,孫隊破南口槍擊案的時候,一瞪眼把嫌疑犯都嚇尿褲子了……」

「我靠,你知道他這毛病不提醒我?!」

「哦,對不住,職業習慣。」聽了那位老大的解釋,老孫沖我一樂,努力做出一副很親和的樣子,讓人想起微笑的華南虎。他轉過頭來問老大:「大哥,這……可是咱北京警察走麥城的案子啊……」

這個時候,我才發現,老孫看人和正常人不大一樣。正常人看人就是兩隻眼睛看,老孫看人,眼睛在看,渾身的肌肉都跟著眼神走——後來才知道,這是外勤刑警做老了做出的毛病,讓他盯上,下一個動作就是隨時往上撲!

「不要緊,你跟他講吧,不然他老把咱們寫得跟悟空似的。你跟他說說這個案子,讓他知道知道咱們難受的日子是怎麼過的。」那位老大苦笑道。

也難怪他這個表情,日前老薩寫過一個反映刑事偵破的系列《京師四小名捕》,其中情節取自北京警察的案件甚多。結果一位南方警界大佬進京視察,專門找了老薩那文中描述的一位京師捕頭相面。雙方掰了掰手腕之後,大佬說還好還好,老兄做事總能比他人深一步,果有獨到之處……但好在你還是警察,這我心裡就踏實了。真照那本書里寫法,你肯定不是警察,是妖精太歲!跟妖精太歲做同行,老哥我要抓狂地。

其實並不是老薩寫得不真實,關鍵問題是專挑了過五關斬六將的買賣開張,讓人感覺京城捕頭破案跟掰玉米棒子似地手到擒來,難免讓內行覺得怪異了。於是,這位老大跟我說,咱北京警察啊,威風八面的時候有,秦瓊賣馬的時候也有,你得了解這個。

我說我倒是想了解啊,要不你帶我訪訪,誰有破得特艱難的案子。比如,你吧,你有沒有?

「別,別扯我,我這兒的案子好像還真沒有太難的。」

「那……對了,『雙橋老流氓』那案子你有熟人嗎?那案子最後破了嗎?」

「雙橋老流氓?」老大沉思良久,說,「我想起來了,那案子最後是破了,破這案子的還是我一哥們兒……」

就這麼著,找到了孫隊。老孫是十三處一科出身的,這個處曾經號稱「天下第一處」,專破大案要案,「雙橋老流氓」的案子,正是交由他們經管。

有老大解釋,老孫總算是放了心,他說不是我小心過度,這案子,第一牽涉面太廣,不知道你是從哪個路數來的,我怕生事;第二這案子……當警察的我們不願意提,它丟人啊!今天你到雙橋地下通道那兒去看看,有一個修車的,那就是我同事,唐山人,非常好的一個刑警。破這個案子破傷了心,一直就沒緩過來,後來乾脆辭職修車了。對了,你怎麼知道這案子的?

既然人家問了,我就得如實交代:倆天字型大小的刑警守著,我倒想不如實交代也得成啊!

「雙橋老流氓」,是北京「文革」中開始出現的一個著名流氓團伙。據老人講,這個團伙專門入室強姦婦女,兼做搶劫,活動於當時的朝陽區、通縣、順義等地。在我剛出生不久就有關於這個作案團伙活動的傳說,直到我十來歲,粉碎四人幫已經數年,仍然不斷有關於它的傳聞。「後海小混蛋,雙橋老流氓」,是談「文革」時期北京治安問題時,民間常常說起的兩大話題。「後海小混蛋」的傳說毀譽參半,或曰其罪惡累累,或曰其義薄雲天,至今在「好人圈」里難以定評。不過,「小混蛋」影響有限,因為他在「文革」還如火如荼的時代就死於一次震動京師的鬥毆,而且死得十分慘烈,至今在「壞人圈」里提起「小混蛋」的死,仍然少不了人豎一下大拇指。而「雙橋老流氓」則如同不死怪物一樣始終隱藏在人們記憶的陰影中,在這個團伙活動最猖獗的時候,通縣、朝陽的工人都不肯上夜班,要在家守護媳婦孩子。聽說這個團伙先後作下兩百多起強姦搶劫案,影響之惡劣不言而喻。既然說到北京警察有秦瓊賣馬的時候,那,這個案子,應該算吧。

老孫抽著煙聽我說這個案子,最後說,成啊,還有人記得這個案子呢,都快30年了,我以為早就讓人給忘了呢。你說的,還真有幾分對得上。不過,你說的有兩處不正確。

「哪兩處?」我問。

「第一處,『雙橋老流氓』強姦搶劫連環案,一共三百八十起,每起受害者少則一人,多則五人,並不是兩百餘起。第二處,『老流氓』不是一個團伙,其實,這所有的案子,作案者都是一個人……」

「什麼?!一個人做了三百八十起強姦案?這怎麼可能?」

老孫苦笑一聲說,你覺得邪吧?我也覺得邪。其實,這案子還有一個代號,叫「十八里店飛毛腿」,因為它最早發案的地方,在朝陽區十八里店,作案的那小子,我們給他起了個綽號,就叫「飛毛腿」。

一個人,做了三百八十起強姦案。我覺得邪,老刑警孫隊也覺得邪。但是沒辦法,事實如此。對這個曾讓京城捕頭們困擾了十年的奇特案犯,老孫給了一句評價:「他的想法,從來沒跟我們一樣過。」這大概也是抓捕「飛毛腿」最讓警察們頭疼的地方了。

實際上,因為這個案子前後牽涉太廣,除了老孫提供的材料,我特意和其他警界人員進行了核對和交流,以保證其內容的可信。比如,我曾和一位已經退休的老警務人員問起,這三百八十起案子,是否都是他一個人做的,會不會有別人的案子混在裡面。那位同樣熟悉此案的老警察很堅決地表示,沒錯,都是他一個人乾的。事實上,「飛毛腿」最後被擒,正是因為警方通過技術手段,已經確認這些案件都是一人所為,所以才能夠通過作案手法的比對將其歸案。

這位老警察還談到了一個細節:在預審的時候,「飛毛腿」居然對三百八十起案件(實際上有些案件如果不是他交代,受害人都沒有報案)中每一起的細節記憶清晰,補充了大量警方沒掌握的線索,甚至多次和警方鬥智斗勇的前後經過都能敘述清楚。起初,有些警察對此感到不可思議,後來才逐漸理解「飛毛腿」的作案,酷似吸毒,從最初的偶爾作案,到後來則變成不能自拔。每次作案對他來說都是生命中最刺激和最有快感的事情,總要反覆回味。甚至到不作案,簡直就過不下去的地步。人對自己經歷的這種極刺激的事情總會記憶特別深刻。你若問他生活中的其他事情,他也記不住。

「從哪兒說起呢?」老孫撓撓頭,「這案子,最初不是交給我們十三處的,」老孫說,「最開始抓『老流氓』的抓法很不正規,主力極有時代特色,叫做『首都工人民兵』,那動作簡直跟打個戰役似的。」

工人民兵,最初是我國作為預備役部隊建立的准軍事部隊,跟美國的國民警衛隊一個性質,只是人數最多的時候高達兩千萬,這就沒一個國家能比了。在特殊的時代,工人民兵很快從單一的預備役部隊變成了萬能膠和多面手。搞宣傳,派民兵;抓特務,派民兵;來外賓,派民兵;開批鬥會,派民兵;連教街道老太太認字,都用過民兵。在「文革」公檢法陷入相對混亂的時期,工人民兵在北京更成了類似今天武警的角色,經常被用來應付突發事件和治安惡性事件,雖然裝備和訓練遠不能和正規人員相比。據說,讓民兵抓「老流氓」,是北京市「革委會」主任吳德的招兒。

「飛毛腿」案第一起,發生在1972年夏天。當時報到「革委會」,情況是有一案犯蒙面裸體夜入十八里店一農村民宅,強姦了一個帶孩子的年輕媳婦。受害人半夜驚起,連案犯的身高體態都說不清。

不久,就發生了第二起,這次地點在靠近今天朝陽區邊緣瑪鋼廠收費站,也是農村,案情幾乎相同,唯一區別是案犯自稱「老流氓」。此後,這樣的案子接連發生,都是強姦,順便盜竊,作案範圍以朝陽區雙橋為中心,方圓大約十里,最遠的到通縣、順義等地,每一次案犯都自稱「老流氓」。面對一系列惡性案件,當地治安部門束手無策,引發了極大震動,「老流氓」的稱呼也不脛而走。

案子很快驚動了當時首都的一把手吳德。

有人說「文革」時候治安好,其實是中國的老百姓老實,我們的治安一向不錯,不是「文革」開始治安變好。「文革」是個複雜的問題,在這兒咱們就不討論了,咱們說這案子。

因為治安一直不錯,吳德聽彙報,知道自己轄區竟然還有如此無法無天的人物,大為吃驚。之後就是嚴加部署,要求務必將其捉拿歸案。吳德是在冀東軍區當過政委的,指揮部隊習慣了千軍萬馬,抓「老流氓」一出動就是三百工人民兵。擱現在,要在雙橋這麼干,吳德同志自己可能就進去了。要知道,在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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