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4章

一夜輾轉反側,黎明時分,斯圖醒了,躺在地上只覺得渾身直打哆嗦。科亞克蜷曲著依偎在他身邊。清晨的天空藍藍的。儘管仍不住地打哆嗦,斯圖卻感到身上很燙,他發燒了。

「病了,」斯圖輕聲說到。科亞克聞聲抬起頭來望望他,然後搖著尾巴跑進山谷里。不一會兒,它銜回一根短木,放在斯圖腳邊。

「我是說『病了』,不是『棍子』。不過這也有用。」斯圖對它說。斯圖讓科亞克銜回十幾根短木,生起一小堆火。斯圖坐得離火很近,汗水順著雙頰不住地淌下來,但他仍然打著冷顫。這真是最後的諷刺——他也得了感冒,或是類似的病。格蘭,拉里和拉爾夫走後兩天,他就被傳染了。這兩天,病毒似乎是在考慮是否值得害他生病——顯然,是值得的。他的狀況越來越糟。今天早晨,他感到實在是難受極了。

在口袋裡的零碎物件中,斯圖找到一小段鉛筆、記事本和鑰匙環。他注視著鑰匙環迷惘良久,腦海中最近幾天的情景一幕幕閃過,思鄉之情和憂傷的刺痛一陣陣襲來。這一把鑰匙是開公寓門的,這一把是開衣帽櫃的,這一把是他那輛道奇牌轎車的備用鑰匙,那輛1977年出廠的老車早已銹跡斑斑。斯圖想:它現在是不是仍停在阿內特湯姆遜大街31號公寓樓的後面。

鑰匙環上還掛著他的地址牌:斯圖·雷德曼-阿內特湯姆遜大街31號——電話(713)555-6283。斯圖把鑰匙從環上一把把摘下來,在手掌里掂了一會兒,彷彿是在思考什麼,然後一揚手都扔掉了。鑰匙落到一簇乾枯的鼠尾草叢中,發出叮噹的聲響。斯圖想,它們將靜靜地躺在那裡,直到時間的盡頭,而他與過去世界的聯繫也就如此消逝掉了。他把印有他姓名地址的卡片從硬塑料殼中抽出來,然後從記事本中撕下一頁白紙。

「親愛的法蘭妮。」他寫道。

斯圖把斷腿之前發生的一切都記了下來,還寫道,他想再見到她,但恐怕是難以實現了。他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科亞克能重返自由之邦。斯圖用手背擦了擦眼淚,繼續寫道:我愛你,我知道你會為我悲傷,但我希望你能挺過去,你和孩子必須挺過去,這才是最重要的。斯圖簽上自己的名字,小心地折好,將信插進塑料殼中,然後把鑰匙環繫到科亞克的項圈上。

做完這一切,他對科亞克說:「好孩子,你難道不想到處轉轉,逮只野兔什麼的?」

科亞克躍上斯圖摔斷腿的斜坡,消失了。斯圖看著這一切,一陣歡喜,一陣苦澀。他拾起昨晚科亞克當作棍子銜回的一個七喜罐子,裡面盛滿了昨天從溝里舀出的泥水,現在泥沙已經沉澱下去了。他嘗了一口,水苦澀難喝,但正如他母親常說的,「有總比沒有強」。他慢慢地喝著,一口一口緩解著喉嚨的乾渴,但咽下時,嗓子還是很痛。

「生活真是苦難,」斯圖隨口說了一句,不覺又笑了。他用指尖摸了摸齶下腫起的淋巴,然後躺下伸開上著夾板的腿,又睡著了。

1小時後,斯圖從睡夢中驚醒,慌忙中兩手下意識地抓住地上的沙土。是在做噩夢嗎?如果是,這噩夢似乎仍在繼續。他手下的土地在緩緩地移動。

地震?這裡地震了?

開始,斯圖一直以為是自己神志不清,以為自己睡著時又燒迷糊了。但朝溪谷望去,他驚愕地瞪大了雙眼:地表的泥土一層層抖動起來,石塊夾雜著雲母和石英上下跳動、閃爍。緊接著依稀傳來一聲悶雷似的聲響——由遠及近像一股聲浪衝進他耳中。霎那間,斯圖感到呼吸有些困難,彷彿空氣突然被擠出了這個山洪衝出的溪谷。

一聲哀號從斯圖頭上傳來。他抬頭望去,西岸上,科亞克的輪廓清晰可見。它蹲著身子,尾巴夾在雙腿之問,兩眼直盯著西面內華達州方向。

「科亞克!」斯圖驚喜地喊著。那悶雷似的聲音把他嚇壞了——彷彿上帝突然從天而降,一腳踩在不遠處的沙漠里。

科亞克跳下斜坡跑到他身邊,嗚嗚地叫著。斯圖一隻手搭在科亞克的背上,感到它也在顫抖。他要看看發生了什麼,他必須知道。斯圖突然意識到:要發生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就在現在。

「孩子,我要上去。」斯圖低聲說道。

他順著溪谷的東岸努力向上爬去。坡兒有點陡,但可用手抓的地方很多。過去三天中,他一直想自己能爬到上面去,但總認為這樣做沒有多大意義。在谷底能躲避狂風,而且還有水。但現在他不得不爬上去,他必須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斯圖拖著上了夾板的腿像拖著一根木棍。他雙手撐起身體,伸長脖子竭力向上望,但谷頂似乎仍是很高,很遠。

「不行啊,孩子。」斯圖一邊對科亞克說著,一邊繼續向前爬。

「地震」(或是其他什麼災難)過後,谷底堆積了一層碎石。斯圖拖著身體爬過碎石,開始藉助雙手和左膝的力量一點一點向上爬。好不容易爬了12碼,突然又開始下滑,滑了6碼後才及時抓住一塊突出的石英石,停住了身體。

「不行,不可能爬上去。」斯圖喘著粗氣,趴在地上休息了一會兒。

10分鐘後,斯圖又開始向上爬。爬10碼,休息片刻,再爬。爬到一個無處可抓的地方,他向左挪動了幾寸,終於又找到一處可抓住的地方。科亞克在他身邊走來走去,肯定在想:這個傻子,離開水和溫暖的火堆,到底要幹什麼?

熱,太熱了!

一定又燒起來了,不過,至少現在不打冷戰了。汗水沿著他的臉頰和胳臂流下來。滿是灰塵和油脂的頭髮耷拉在眼前。

上帝啊!我一定是燒著了!一定有102度,103度……

斯圖無意中掃了科亞克一眼,大約過了1分鐘,才意識到自己看到了什麼。科亞克也在喘氣。不是發燒,至少不單單是發燒,因為科亞克也感覺到熱了。

頭頂上突然飛起一群鳥,在空中毫無目標地盤旋著,尖叫著。

它們也感覺到了。不管是什麼,鳥兒們也感覺到了。

斯圖繼續向上爬,恐懼似乎增添了他的力量。1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斯圖一寸一寸,一尺一尺地挪動著。到下午1點,距坡頂只有6英尺了。他已經可以看到上面突出的鋪路石。只有6英尺了,但這最後的6英尺又陡又滑。他試著像蛇那樣扭動了一下,身下鬆動的礫石立刻沙沙地滑動起來。斯圖開始擔心只要一動,他就會一路滑回谷底,也許還可能把另一條腿也摔折。

「困住了,」斯圖自言自語道,「他媽的,現在該怎麼辦?」

顯然,已經來不及想現在該怎麼辦了。儘管斯圖沒動,身下泥土和石子已經開始下滑,他的身體也隨著下滑了一英尺。斯圖急忙用雙手抓緊地面,斷腿死沉死沉地墜在下面,斯圖突然想到自己忘拿格蘭給的葯了。

又是2英寸,5英寸,他一點一點向下滑去。斯圖的左腳已經懸空了,只靠雙手拉住身體。現在雙手也開始打滑了,在濕潤的土地上抓出10道淺淺的印子。

「科亞克!」他無助地喊著,心裡並不抱什麼希望。但「呼……」的一下,科亞克竄到他面前,斯圖下意識地用雙手抱住科亞克的脖子,就像一個落水的人,並不奢望獲救,只是能抓住什麼,就抓住什麼。科亞克沒有試圖甩開他,四爪急速地刨著。一時間,他們彷彿定格在那裡,像一尊活的雕塑。慢慢地,慢慢地,科亞克開始移動,一寸接著一寸,爪子刨在石頭上發出「沙沙」的聲音,刨起的沙土石塊不住地砸在斯圖的臉上,逼得他不得不閉上眼睛。科亞克拖著他,喘著粗氣,在斯圖耳邊聽來彷彿有台空氣壓縮機在呼呼作響。

斯圖微微睜開眼睛,發現他們已接近頂部了。科亞克低著頭,四條腿死命地蹬著。又前進了四英寸,是時候了。斯圖大叫一聲,鬆開科亞克的脖子,伸手抓住一塊突出的路石,路石「啪」的一聲鬆動了,他又急忙抓住另一塊。兩個指甲「啪」地折斷了,鑽心的疼痛使斯圖叫了起來。藉助那條好腿的蹬力,他猛地向上一竄——終於,好不容易——他躺在70號州際公路的路面上,閉著眼睛,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科亞克卧在他身旁,舔著他的臉,嗚嗚地叫著。

斯圖緩緩坐起身向西望去。他注視了良久,似乎沒有感覺到一陣陣撲面而來的熱浪。

「噢,上帝啊!」終於,他用虛弱的,斷斷續續的聲音說道:「看!看那裡!格蘭!他們都完了。上帝啊!什麼都完了,都完了!」

遠處地平線上聳起一團蘑菇雲,如同一支長長的、滿是灰塵的小臂上攥緊了的拳頭。雲團旋轉著,邊緣已顯得模糊不清,開始四散開來。太陽在晦暗的桔紅色雲朵映襯下,彷彿中午剛過就要落山似的。

火風暴,斯圖想到。

拉斯維加斯的人都死了。有人做了本該他做的事情。一顆核彈爆炸了,而且從爆炸的情景和感覺判斷,是一顆可怕的大當量核彈,也許一個貯存庫的核彈都爆炸了。格蘭,拉里,拉爾夫……即使他們沒有到達拉斯維加斯,即使他們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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