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5章

那天夜裡,在拉斯維加斯北面的埃米格蘭特山谷,一簇小小的火光在曠野里閃爍著。蘭德爾·弗拉格坐在火邊,正悶悶不樂地烤著一隻小野兔。他在自製的簡易烤肉架上均勻地轉動著兔肉,看著它被烤得噝噝作響,不停地往火里滴著油。今晚微微有一點風,香味隨之飄到了沙漠里,於是便有幾隻狼過來了。它們蹲在與他的火堆相隔兩個沙丘的地方,對著快要圓的月亮,對著烤肉的香味嚎叫著。他會時不時地看上它們一眼,會有兩三隻狼打起來,又抓又咬,用強有力的後腿互相踢著,直打到最弱小的那隻被趕走為止。之後,其他的狼又會開始嚎叫,嘴巴向著圓圓的泛紅的月亮。

但現在狼群卻讓他覺得厭倦。

他穿著牛仔褲和那雙破破爛爛的輕便靴,在他羊皮夾克的胸兜上別著兩枚徽章:微笑和「你的豬怎麼樣」。夜風輕輕地吹動著他的衣領。

他不喜歡事情發展的這種方式。

風裡有種不祥的氣息,不祥的預兆就像是蝙蝠在荒廢的穀倉里的黑暗閣樓上扇動著翅膀。老太婆已經死了,開始他還覺得這挺不錯。不管怎麼樣,他還是怕這個老太婆的。她死了,他告訴戴納·于爾根斯她是在昏迷中死去的……但真的是這樣嗎?他不再那麼肯定了。

最終,她說話了嗎?如果她說了,她又說了些什麼呢?

他們在策劃什麼?

他好像有著第三隻眼睛。這像是一種飄忽不定的能力,一種他已經擁有但卻不能完全明白的東西。他能把它派出去,去看……幾乎經常是這樣。但是有時候這隻眼睛就像是莫名其妙地瞎了。他能看到老太婆死去的那個房間,看見他們圍著她……但是後來景象就漸漸地消失了,他又回到了沙漠里,他裹著鋪蓋抬起頭向上看,可是除了滿天的繁星他什麼也看不見。在他心裡有個聲音說:她死了。他們等著她說話,但她始終沒有說。

但他不再相信這個聲音了。

間諜的事有點麻煩。

法官,他的頭被炸掉了。

女孩,最後一秒鐘從他手中逃掉的女孩。她是知道的,真見鬼!她是知道的!

他突然憤怒地瞪了狼群一眼。差不多有6隻狼開始撕打起來,寂靜的夜裡,它們喉嚨里發出的聲音像是織物被撕裂一樣。

他知道他們所有的秘密……除了第三個間諜。誰是第三個間諜?他睜開那隻眼睛一遍又一遍地搜尋,但是除了月亮那張神秘的毫無表情的臉之外,他什麼也看不見。

誰是第三個間諜?

那個女孩怎麼能從他手裡逃掉呢?他完全被驚呆了,手裡只抓住了她的襯衫。他知道她有刀,這只不過是小孩子的把戲罷了,但他沒想到她會突然從窗戶跳下去。他沒想到她會用如此殘酷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而且毫不猶豫。沒一會兒她就死了。

在黑夜裡他的思想像鼬鼠一樣追蹤著每一個人。

這些只是最外緣的極易斷裂的小東西。他不喜歡這些。

哈羅德,比方說,還有哈羅德。

他表現得非常出色,就像那些背後插著把鑰匙的上發條的玩具。到這兒,去那兒。干這個,干那個。可是炸彈只炸死了兩個他們的人——所有的計畫,所有的努力,都因為那個快死的黑人老太婆的返回而付諸東流了。後來……在處理了哈羅德之後……他差點兒殺了納迪娜!直到現在,每當他想起這件事,仍能感到一陣強烈的憤怒。可是那個笨女人居然就張大了嘴巴呆在那兒,等著他再打一槍,就好像她情願被殺死一樣。要是納迪娜死了,還有誰來結束這一切?

如果不是他的兒子,還能是誰?

野兔烤好了。他把它從烤肉叉子上取下來放進盤子里。

「好了,所有海軍陸戰隊員,吃下去!」

他大大地咧開嘴笑了。他當過海軍陸戰隊員嗎?他想是的。儘管嚴格地講只是在帕里斯島上的那種。那裡有個孩子,一個殘疾孩子,名叫布·丁克維。他們……

什麼?

弗拉格皺起眉看著他的餐具。是他們用那些裹了護墊的棍子把布打倒在地的嗎?還扭著他的脖子?他好像記起了關於汽油的什麼事。但究竟是什麼事呢?

他一陣狂怒,差點兒把剛烤好的野兔扔進火里。他應該能記得的,真見鬼!

「吃下去,當兵的。」他輕聲說,但這一次只喚起一點點記憶。

他有點迷失了。他曾經甚至能看到60年代、70年代、80年代的事,就像一個人能看到通向一間黑屋子的兩層樓梯。但現在他只能清楚地記得那次流感以後發生的事。而此前發生的事就像是一團煙霧,這霧有時會散開一點兒,但也只能看到一些令人迷惑不解的東西或者回憶(比方說,布·丁克維……如果曾經有這麼一個人的話),繼而就又被遮住了。

他能夠準確記起的最早的事,就是沿著美國51號路向南走,走向基特·布雷登頓的家鄉芒廷城。

降生。重生。

如果說他曾經算是一個人的話,那麼嚴格地說他已經不再是了。他就像一根洋蔥,一次被慢慢剝掉一層,只不過從他身上剝落的是人性的偽飾:有組織的反映,記憶,也許還有自由的意願……如果這些東西曾經存在過的話。

他開始吃兔肉。

他曾經非常肯定,如果這些東西開始剝落的話他會很快隱退。但不是現在。這裡是他的地方,他的時間,他要在這裡站穩腳根。他沒有找出第三個間諜,這無關緊要;哈羅德在最後關頭失去控制,竟然如此無恥地想要殺死他的新娘——他兒子的母親,這也無關緊要。

那個奇怪的垃圾蟲正在沙漠里的某個地方尋找著那些能將這個是非不斷、惹人厭煩的「自由之邦」永遠毀滅的武器。他的那隻眼睛沒能看到垃圾蟲,從某種意義上講弗拉格認為垃圾蟲不像他自己而更像個陌生人,一種像獵犬一樣的人,能準確地嗅出無煙火藥、凝固汽油彈和葛里炸藥的人。

再過1個月左右,國民警衛隊的噴氣式飛機將會起飛,機翼下面掛滿了斯里克色導彈。一旦他確定新娘有了身孕,他們就飛往東方。

他心醉神迷地抬頭看著月亮笑了。

還有另外一種可能。他想那隻眼睛會及時地把他顯示出來的。他會去那兒,也許像只烏鴉,也許像只狼,也許像只蟲——一隻狀似祈禱的螳螂,也許,像一個能從沙漠里那個小心翼翼封起來的通風罩中爬過去的東西。他會跳著,或者是爬著,通過黑暗的通道,最後通過空調的格柵或者排風扇滑進去。

那個地方在地下,剛剛越過州界,在加利福尼亞境內。

那裡放著燒杯,一排一排的燒杯,每一個上面都清清楚楚地貼著標籤:超級霍亂,超級炭疽,新型改進腺鼠疫,所有這些都能夠產生那種使流感造成如此大面積死亡的改變抗原能力。那裡有幾百種這樣的東西,用他們過去在「救命人」廣告里的話說就是:有多種風味。

往你的水裡放一點兒怎麼樣,「自由之邦」?

來個漂亮的空中爆炸怎麼樣?

聖誕節送點兒可愛的大葉性肺炎吧,或者你想要新型的經過改進的豬流感?

蘭德爾·弗拉格,這個黑色的魔鬼,滑著他國民警衛隊的小雪橇,往每一個煙囪里撒點兒細菌?

他會等待,最後當合適的時機到來之際他會知道的。

有種東西會告訴他。

事情會好起來的。現在不用很快隱退。他處於優勢,並且將保持這種優勢地位。

兔子被吃光了。吃了一肚子熱乎乎的食物,他感覺又找回了自己。他站起來,手裡端著盤子,把骨頭丟進夜色里。群狼沖向骨頭,互相爭搶著,咆哮著,嘶咬著,扭做一團,它們的眼睛在月光下茫然地轉動著。

弗拉格站在那兒,兩手叉腰,對著月亮狂笑起來。

第二天一大早納迪娜離開了格倫代爾鎮,騎著她的哈雷牌小型摩托車向15號州際公路駛去。雪白的頭髮披散著飄在她的腦後,好像新娘的頭紗。

她很為這輛摩托車感到難過,它忠實地跟了她這麼久,現在快不行了。長途行駛和沙漠的炎熱,翻越落基山的艱難以及不盡心的保養使它受到了嚴重損壞。現在發動機隆隆作響不堪重荷。車速指針已經不再乖乖地指著5×1000,而是開始晃動起來。這沒有關係。如果在她到達之前摩托車熄火了,她就步行。現在沒有人追她了。哈羅德已經死了。而且如果她不得不步行,他就會知道並且會派人來接她的。

哈羅德朝她開了槍!哈羅德想要殺她!

不管她怎樣努力地逃避,卻總是會想起來。她的腦子死死地想著這件事,就像一隻狗死死地咬著一塊骨頭。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

爆炸後的第一天晚上,當哈羅德最終同意他們露營時,她夢見了弗拉格。他告訴她他要讓哈羅德和她在一起,直到他們到達接近猶他州的西部大陸坡。在此之後,他將會在一個短暫的毫無痛苦的事故中死去。一小灘油。翻過護欄,沒有爭吵,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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