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里和利奧坐在房子前面的馬路邊上。拉里在喝一罐溫的漢姆啤酒,利奧在喝溫桔汁。現在在博爾德什麼都喝得到,只要是罐裝的,而你又不介意喝溫的。屋後傳來除草機的轟鳴。露西正在割草。
拉里主動要求割草,露西搖搖頭。「你要是有辦法的話,看看利奧怎麼了。」
這是8月的最後一天。
納迪娜搬去和哈羅德一起住的第二天,利奧沒有吃早飯。拉里發現他在房間里,只穿著內褲,大拇指放在嘴裡。他不願說話,而且心懷敵意。拉里比露西還害怕,因為她不知道拉里第一次見到利奧時他是什麼樣。當時他名叫喬,正在磨一把殺人的刀。
已經過去大半個星期了,利奧的情況好一些,但他還沒有完全恢複,也不願談那天發生了什麼。
「那個女人跟這事有關。」露西一邊組裝除草機一邊說。
「納迪娜?你怎麼會這麼想?」
「我本來不打算提這事。你和利奧在克里克釣魚那天,她來了。她想見這個孩子。我很高興你們兩個不在家。」
「露西……」
她快速地吻了他一下,他友好地捏了她一下。「我以前看錯了你,」她說,「我會一直為此抱歉的。但我永遠不會喜歡納迪娜·克羅斯。她不對勁。」
拉里沒有回答,但他認為露西的看法多半是對的。那天晚上在金·索普爾那裡她簡直像個瘋子。
「還有一件事——她在這裡時,不叫他利奧。她管他叫另一個名字。喬。」
她轉身打開自動開關發動除草機了,而他茫然地看著她。
現在,半小時之後,他喝著漢姆啤酒,看著利奧拍乒乓球,這個球是那天他們兩個人一起散步到哈羅德家去時撿到的。現在納迪娜住在那裡。小白球髒了,但還沒有凹凸不平。球拍在馬路上發出啪啪的聲音。
那天利奧(他現在是利奧了,不是嗎?)不願走進哈羅德的家。
走進納迪娜媽媽現在住的房子。
「你想釣魚嗎?」拉里突然問。
「不釣魚。」利奧說。他用那雙奇怪的海藍色綠眼睛看著拉里。「你認識埃利斯先生嗎?」
「當然。」
「他說等魚回來的時候,我們就能喝水。喝水,而不必……」他發出胡嚕嚕的聲音,在眼睛前面擺動著手指,「你知道。」
「不必煮開?」
「是的。」
啪啪啪。
「我喜歡迪克。他和勞里。總是給我吃的。他擔心他們不能了,但我想他們能。」
「能幹什麼?」
「能生個孩子。迪克認為自己太老了。他擔心他們不能了,但我認為他們能。」
拉里想開口問利奧和迪克怎麼談起這個話題來了,又閉上了嘴巴。答案當然是他們沒有談過。迪克不會對一個小孩子談生孩子這麼個人的事情的。利奧就是……就是知道。
啪啪啪。
是的,利奧知道事情……或是直覺到了事情。他不願走近哈羅德的家,而且說了幾句關於納迪娜的話……他現在記不起來具體是什麼話了……但拉里聽說納迪娜搬去和哈羅德一起住時,回想起了那次的談話,感到很不安。
啪-啪-啪……
拉里看著乒乓球彈來彈去,突然看了一眼利奧的臉。這個男孩子的目光陰沉而遙遠。除草機的聲音聽起來很遠,時而發出悶響。陽光溫暖光滑。利奧彷彿看懂了拉里的心思,就做出了反應,又進入了催眠狀態。
利奧去看大象了。
拉里非常隨便地說:「是啊,我想他們能生個孩子。迪克看上去不會超過55歲。我記得,加里·格蘭特快70歲時還得了一個孩子呢。」
「誰是加里·格蘭特?」利奧問道。乒乓球上上幾下下地跳著。
(諾托里奧斯。西北部的北部。)
「你不知道嗎?」他問利奧。
「他是個演員,」利奧說,「他在諾托里奧斯。西北部。」
(西北部的北部。)
「我是說,西北部的北部。」利奧用表示同意的語調說。他的眼睛從未離開跳動的乒乓球。
「對,」他說,「納迪娜媽媽怎麼樣了,利奧?」
「她叫我喬。對她來說我是喬。」
「哦。」拉里感到後背一陣冰涼。
「現在不好了。」
「不好?」
「他們兩個都不好。」
「納迪娜和……」
(哈羅德?)
「是的,就是他。」
「他們不幸福?」
「他欺騙了他們。他們以為他想要他們。」
「他?」
「他。」
這個字彷彿懸在了夏天靜止的空氣中。
啪啪啪。
「他們要到西邊去。」利奧說。
「天啊,」拉里咕噥道。他現在非常冷了。恐懼使他渾身冰涼。他真的想再聽這種話嗎?這就像是眼看著寂靜的墳地里墳墓的門慢慢打開,眼看著一隻手伸出來……
不管是什麼,我不想聽,我不想知道。
「納迪娜媽媽想認為是你的錯,」利奧說,「她想認為是你把她趕到了哈羅德那裡。但她故意等著。她等到你太愛露西媽媽了。她一直等到確定無疑。這就像是他把她頭腦中知道對錯的那一部分給磨掉了。他一點點地把那部分磨掉了。等她完全失去那部分,她就會像西邊的人一樣瘋狂。也許更瘋狂。」
「利奧……」拉里低聲說,利奧立即回答道:
「她叫我喬。我對她來說是喬。」
「我也叫喬行嗎?」拉里懷疑地問。
「不要。」男孩子的語氣中帶點請求的味道,「不要,請不要。」
「你想念納迪娜媽媽嗎,利奧?」
「她死了。」利奧的回答簡單得令人毛骨悚然。
「你就是因為這個,那天晚上才一直待在外面的?」
「是的。」
「也是因為這個你才什麼都不說?」
「是的。」
「但現在你說話了。」
「我可以跟你和露西媽媽說話。」
「是啊,當然……」
「但並不是總能這樣!」男孩子惡狠狠地說,「不能總這樣,除非你和法蘭妮談談!和法蘭妮談談!和法蘭妮談談!」
「談納迪娜?」
「不是!」
「談什麼?談你?」
利奧的聲音提高了,變得尖利起來:「這些全都寫下來了!你知道!法蘭妮知道!和法蘭妮談談!」
「委員會……」
「不是委員會!委員會不能幫助你,不會幫助任何人,委員會是老辦法了,他嘲笑你們的委員會,因為這是老辦法,而老辦法就是他的辦法,你知道,法蘭妮知道,如果你們兩個一起談談,你們就能……」
利奧使勁地拍了一下乒乓球——啪!——球跳得高過了他的頭頂,落下來滾開了。拉里嘴巴發乾地看著,心臟在胸膛里劇烈地跳著。
「我掉球了。」利奧說著跑去撿球了。
拉里坐在那裡看著他。
他想,法蘭妮。
他們坐在音樂台的台沿上垂盪著雙腿。現在離天黑還有一個小時,幾個人步行穿過公園,有的牽著手。小孩的時光也是情人的時光,法蘭妮突然想了起來。拉里剛剛告訴完她利奧鬼魂附體時講的全部東西,她的腦袋還在琢磨著呢。
「你在想什麼?」拉里問道。
「我也不知道該想什麼,」她輕輕地說道,「但是我不喜歡發生的一切。如夢幻一般。一個有時是上帝代言人的老太婆突然離去,走進荒野中去。現在有一個小孩看起來像是會傳心術。如同活在神話故事中。有時我想超級流感沒讓我們死掉,卻使我們都瘋了。」
「他說我應該告訴你。所以我這樣做了。」
她沒有回答。
「嗯,」拉里說,「如果你發生了什麼事……」
「寫下來,」法蘭妮輕聲地說。「那個小孩是對的。這是問題的全部癥結。如果當時我不那麼笨,不那麼自負,不把它們全都寫下來的話……哦我真該死!」
拉里驚愕地瞪著她。「你說什麼?」
「是哈羅德『」她說,「我害怕。我沒告訴斯圖我感到很慚愧。記日記真蠢……現在斯圖……他真的喜歡哈羅德……自由之邦的每個人都喜歡哈羅德,包括你在內。」她帶著淚水苦笑了一下。「畢竟他是指引你的精神嚮導,是不是?」
「我沒有聽明白你的話,」拉里緩慢地說。「能告訴我你害怕的是什麼嗎?」
「其實我也說不清,」她望著他,眼中噙滿著淚水。」我想我最好把我能說清楚的都告訴你,拉里。我必須得跟人說。天知道我再也忍不住了,但是斯圖……斯圖不是該聽的人。至少不該是第一個。」
「說下去,法蘭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