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5章

法官的房子俯瞰著一座公墓。

晚飯後,他和拉里坐在後門廊抽著雪茄,目送夕陽在山邊漸漸隱去,變成淡淡的橘黃色。

法官說:「小時侯,我家離伊利諾伊州最好的公墓很近,走走就到。公墓名叫希望山。我父親當時已60多歲了,每天晚上晚飯後,他都要去散步。有時我陪他一起去。每當我們路過那個修繕一新的公墓時,他就會說:『特迪,你怎麼看?有希望嗎?』我回答:『這裡是希望山。』每次他都放聲大笑,就像第一次一樣。我有時想,我們路過那個公墓只是因為他想和我分享這個笑話。他很富有,但他似乎最欣賞這個笑話。」

法官抽著煙,下巴垂了下來,肩膀高聳著。

他說:「他死於1937年,那時我才十幾歲,我一直很想念他。男孩子不需要父親,除非是個好父親,而一個好父親是必不可少的。沒有希望,只有希望山。他多麼喜歡那個笑話!他去世時是78歲。拉里,他死得像個國王。他坐在我們家最小的房間里的寶座上,膝蓋上放著報紙。」

面對這樣有些蹊蹺的懷舊之情,拉里不知如何是好,便沒有做聲。

法官嘆了口氣,說道:「不久這裡就會有些動作了。就是說,如果你能重新開始供電。如果你不行,人們就會緊張起來,趕在惡劣天氣襲來之前開始向南方走。」

「拉爾夫和布拉德說會發生這樣的事,我相信他們。」

「那麼我們得希望你信任的人是可靠的,是不是?也許那個老太太走了是件好事。也許她知道那樣更好。也許人們應該自由地自己判斷天空中的光是什麼,樹是否有臉,是否那張臉只是光和影的把戲。拉里,你懂我的話嗎?」

拉里老老實實地說:「不懂。我沒有把握。」

「我在想,在革新抽水馬桶之前我們是否需要先革新那些令人厭煩的上帝和救世主以及永恆之類的事情。我的話就是這個意思。我在想,現在是否需要上帝。」

「你認為她死了?」

「她已經走了6天了。搜尋委員會沒有發現她的蹤影。是的,我認為她死了,但即使現在我也說不準。她是個令人驚異的女人,完全不能用常理衡量。也許我幾乎很高興她離開的原因,有一條就是我是個非常正常的老守財奴。我喜歡每天慢慢地過日子,澆我的花園——你看到我怎樣買回了秋海棠嗎?我對此相當的自豪——讀我的書,為自己的書寫關於瘟疫的筆記。我喜歡做這些事情,然後在睡覺時喝一杯葡萄酒,無憂無慮地入睡。是的。我們之中沒有人想看到凶兆,無論我們多麼喜歡看鬼怪小說和恐怖電影。我們之中沒有人真的想看到東方的星星或是夜裡火焰的支柱。我們想要和平、理性和墨守成規。如果我們不得不在一個老太太的黑臉上看到上帝的話,那一定會提醒我們往意,每個上帝都有一個魔鬼——而我們的魔鬼可能離我們比我們想像的近。」

拉里尷尬地說:「這就是我來這裡的原因。」他強烈地希望法官沒有提到他的花園、書、筆記和他的睡前葡萄酒。他曾樂觀地想像朋友見面的情形,還做了個無憂無慮的提議。現在他擔心,是否有可能繼續下去,而不至於聽起來像個殘忍的投機的弱智人。

「我知道你為什麼來這裡。我接受。」

拉里聞言一震,他坐的椅子吱吱作聲。「誰告訴你的?法官,這應該是嚴格保密的。如果委員會裡有人走漏消息的話,我們就麻煩了。」

法官抬起一隻滿是老人斑的手,止住了他的話。他飽經風霜的臉上兩隻眼睛眨了眨。「小聲點,孩子,小聲點。你的委員會裡沒有人走漏消息,起碼我不知道,而且我也沒有到處打聽。不,我說出這個秘密給自己聽聽。你今晚為什麼到這裡來?拉里,你的臉就說出了一切。我希望你不要去打撲克。當我談起我那幾個小小的愛好時,我看出你的臉色暗淡,垂頭喪氣……你的臉上有一副十分滑稽的模樣……」

「有那麼滑稽嗎?我該怎麼做,對……看上去很高興……」

法官靜靜地說:「派我到西部去,刺探那片土地。不是為這個嗎?」

「正是。」

「我一直在想,你們要多久才會想出這個主意。當然,這非常重要,非常必要,如果自由之邦要得到百分之百的機會生存的話。我們並不真知道他會在那裡做什麼。他很可能在月亮的背面。」

「如果他真的在那裡的話。」

「他在那裡。他以這樣或那樣的形式在那裡。千真萬確。」他從褲兜里掏出一個指甲剪,開始剪指甲,輕微地啪啪聲點綴著他的話。「告訴我,委員會有沒有討論過,如果我們決定更喜歡那裡怎麼辦?如果我們決定留下來怎麼辦?」

拉里大吃一驚。他告訴法官,據他所知,還沒有人想到過這個主意。

法官以一種富於欺騙性的悠閑態度說:「我猜他把燈都點亮了。你知道,那是有吸引力的。顯然英彭寧這個人感到了這一點。」

拉里冷冷地說:「如釋重負。」法官開懷大笑。

笑夠了之後,他說:「我明天去。我想,我坐羅沃爾。向北到懷俄明州,再向西。感謝上帝我還能開車!我要一直開過愛達荷州,向加利福尼亞州北部方向去。去大概要花兩星期,回來時間更長。回來時,可能要下雪了。」

「是啊。我們討論過那個可能性了。」

「而我老了。老人容易發心臟病,也會犯愚蠢的錯誤。我想你一定派了備用的人?」

「這個……」

「不,你不必談這個。我收回這個問題。」

拉里結結巴巴地說:「你看,你可以拒絕。沒有人用槍頂著你的頭……」

法官敏銳地問道:「你是在試圖推卸你對我應負的責任吧?」

「也許。也許我在這樣做。也許我認為你回來的可能性只有1/10,而你帶回有用信息的可能性只有1/20。也許我只是想用比較好的方式說我可能犯了一個錯誤。你可能太老了。」

法官說:「對於冒險來說我是太老了,但我希望對於做我認為正確的事情來說我還並不太老。在那裡有一個老太太,她很可能已經悲慘地死去。毫無疑問,是受到宗教狂熱的影響。但努力做正確的事情的人們總是顯得有些瘋狂的。我要去。我會冷。我的腸胃不太好。我將會很孤獨。我會懷念我的公墓。但……」他抬起頭來看著拉里,雙目在黑暗中閃閃發光。「我也會很聰明的。」

拉里說:「我想你會的。」他感到淚水在眼角打轉。

法官問道:「露西怎麼樣?」他顯然不打算再談論關於他的行程的話題。

拉里說:「很好,我們都很好。」

「沒有問題?」

「沒有,」他想起了納迪娜。上次看到她時她的絕望無助仍然深深的困擾著他。她曾說,你是我最後的機會。奇怪的話,簡直像要自殺。怎樣才能幫助她呢?心理治療?這是個笑話,他們最多能找個獸醫。現在就連祈禱電話都沒有了。

法官說:「你和露西在一起很好,但我猜測,你在為另一個女人擔心。」

「是的。」接下來的話很難說出口,但對別人說出心裡話使他覺得好受些。「我想她可能在考慮,那個,自殺。」他一口氣說道:「那不僅僅是因為我,別以為我覺得哪個女孩子會因為得不到性感的拉里·安德伍德而自殺。但她照顧的那個男孩子已經長大成人了,我想她感到孤獨,再沒有人依賴她了。」

「如果她的抑鬱心情越來越嚴重,變成了長期反覆的情況,她確實有可能自殺。」法官說話時的淡漠令人心寒。

拉里震驚地看著他。

「但你只能做一個男人,」法官說,「不是嗎?」

「是的。」

「而你已作出了選擇?」

「是的。」

「你的動機是好的?」

「是的。」

「那就堅持到底。」法官滿足地說。「看在上帝份上,拉里,做個大人。不妨有點自以為是。天知道,太過分地自以為是很討人嫌,但稍有一點是絕對必要的!你的靈魂需要這個,就像盛夏時皮膚需要曬個夠一樣。你只能管好自己的靈魂,而時不時還會有些自作聰明的心理醫生甚至連這都要質疑。做個大人吧!你的露西是個好女人。照顧好你自己和她的靈魂就行了,還想承擔更多的責任就是貪多嚼不爛,而人們總是因為貪多嚼不爛而倒霉。」

「我喜歡跟你說話。」拉里說,他聽到這種露骨然而睿智的話既驚異又覺得有趣。

法官平靜地說:「那一定是因為我說的正是你想聽到的。」然後他又說:「你知道,自殺有很多種方法。」

不久之後,拉里將以痛苦的心情回想起這句話。

第二天早上8點15分,哈羅德的卡車離開灰狗車站,回泰伯梅薩地區去。哈羅德、魏查克和另外兩個人坐在卡車后座,諾曼·克羅格和另一個人坐在前面。在百老匯和阿拉鋒路的交叉路口,一輛嶄新的羅沃爾慢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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