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4節

敬一在前台結算住宿費用的時候,恭平一直在大堂里來回走動著。儘管早已知道一切都是白費,但他還是朝休息室和泳池邊看了一眼。到處都看不到湯川的人影。

不是說好今天跟我說的嗎——恭平心裡湧起了一股怒氣。大人們總是這麼隨意毀約。他本以為博士不是這樣的人。

「喂,你在幹嗎呢?」敬一衝著恭平叫了一聲,「現在出發的話,到那邊的時候時間正好。快走吧。」

敬一一邊看錶,一邊朝著賓館的大門走去。

恭平知道自己不能再任性了。他只能跟上自己的父親。

父子兩人在賓館門前坐上了計程車。恭平朝車窗外看了一眼。漁港上,依舊漂著許多的船隻。遠處,海水浴場的沙灘上泛著白光。

啊。恭平不由得輕輕驚叫了一聲。之前和湯川一起放水火箭的那道大壩出現在了他的眼前。雖然不過只是幾天前的事,但恭平卻總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很快,計程車便抵達了玻璃浦站。剛一下車,恭平就出了一身汗。

「今天可真夠熱的。也不知道候車室里的空調開沒開。」敬一說道。

走上樓梯,前邊是一間小小的候車室。候車室里的空調開得恰到好處。但是,恭平卻發現了一件比候車室里開著空調更讓他感覺驚喜的事——湯川正坐在候車室的角落裡看著雜誌。

「博士。」恭平叫了一聲,向著湯川沖了過去。

湯川抬起頭來。看到恭平,他點了點頭:「正如我所料啊。你們準備坐下一班特快嗎?」

「對。博士你也一樣吧?」恭平放下背包,在湯川身旁坐了下來。

「不,我不上車。我準備和DESMEC的人一起坐巴士回東京。」

「……這樣啊?」恭平有些失望。他本想再和湯川好好聊聊的。

「我到這裡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和你見面。」說完,湯川一臉困惑地抬頭看了看敬一,說道,「我可以稍微和這孩子聊兩句嗎?」

「請便。我到外邊去等。」敬一用手指比了個夾煙的動作,走出了候車室。

「首先,我有樣東西要給你。」湯川從上衣的衣兜里掏出一張紙來,「這是發射水火箭時的數據。沒有它的話,估計你也就沒法完成你的自由研究了。」

「嗯,是啊。」恭平接過那張紙,稍稍看了一眼。紙上密密麻麻地記錄了許多數據。不清楚情況的人,或許根本就弄不明白這些數據到底是幹嗎的。但恭平卻很清楚。水火箭發射成功,還有發射徹底失敗時的光景,全都牢牢地烙在他的眼底了。

「這個世界裡,」湯川說道,「有些謎是無法用現代科學來解釋的。但是,隨著科技的進步,遲早一天,那些謎也會被人們解開的。那麼,科學是否有極限呢?如果有的話,那麼這極限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呢?」

恭平看了看湯川。他不明白湯川為什麼要這麼問。但他卻知道,湯川必定是要告訴自己一些很重要的事。

湯川用手指著恭平的額頭,說道:「那就是人。人的大腦。比方說,在數學界里發現了新的理論時,要驗證該理論是否正確,就必須要有數學家們來動手檢驗。然而,如今發現的理論開始變得越來越高精尖,如此一來,能夠檢驗理論的數學家也就越來越少了。那麼,如果該理論太過費解,其他人都無法理解的話,那又該怎麼辦呢?要讓該理論有所定論,那就必須等待另外的天才出現了。正是因為這理由,我才會說科學的極限來源於人類的大腦。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恭平點了點頭。但他卻不明白湯川說這些到底有何用意。

「不管什麼問題,都必然存在著答案。」湯川兩眼盯著恭平,「但是,答案卻未必都是能夠立刻導出的。這一點同樣適用於人生。今後,或許你還會遇到許多無法得出答案的問題。為了尋求答案,很多時候你必須讓自己長大。所以,人必須學習、努力,磨鍊自我。」

恭平玩味了一下湯川的話,之後他突然輕輕驚叫了一聲。他終於明白湯川到底想要說些什麼了。

「這次的事,我會和你一起帶著問題思考下去,直到你得出答案的一天。請不要忘記,你的身邊,還有其他的人陪伴著你。」

恭平回望著湯川,深呼吸了一口。他有種黑暗之中驟見明燈的感覺。一直壓在自己心頭的那塊重石,彷彿也在一瞬間徹底消失了。他終於明白自己到底想和湯川說些什麼了。一直以來,他期待的就是湯川的這些話。

敬一回到了候車室里,說道:「時間差不多了,電車應該快到站了。」

恭平站起身來,轉身看著湯川說:「我明白了。謝謝你,博士。」

湯川微微一笑,點頭說道:「多保重。」

恭平跟在敬一的身後,走過了檢票口。恰在這時,特快電車也停靠在了月台邊。

臨上車時,恭平又回頭看了一眼候車室。湯川的身影,已經從候車室里消失了。

恭平和敬一面對面地在四人合坐的座位上坐下。聽敬一問湯川之前都說了些什麼,恭平便拿出了那張數據,告訴父親說上邊記錄的都是些發射水火箭時的數據。

「這都是些啥?看樣子似乎挺複雜的呢。搞不懂。」敬一似乎沒什麼興趣,立刻就把那張紙還給了恭平。那當然了。恭平在心裡喃喃自語道。沒有親自動手做實驗的人,是不會明白的。這就是科學。

恭平看了一看車窗外閃過的風景。海面上閃著粼粼波光。海平線上,飄浮著一朵朵發泡奶油般的雲彩。

這事可要保密哦——重治的聲音再次在耳邊迴響了起來。這是姑父在放煙火那天夜裡說的話。姑父說,為了避免煙火竄進煙囪里,所以要用浸濕的硬紙板把煙囪口蓋住。而腿腳不便的姑父自己,是沒法爬到屋頂上去的。

當時,恭平根本就一無所知。他從來沒有想過,如果堵上了煙囪口的話,到底會發生什麼情況。

堵上煙囪口之後,恭平和姑父一起放了幾發煙火。每一次,恭平都會抬起頭來仰望夜空。

偶然間,恭平扭頭看了看姑父。姑父抬頭仰望的並非夜空,而是旅館的樓房。同時,他的兩手也像面對佛壇時那樣,合十放在胸前。當時,姑父的表情看起來是那樣的痛苦。

或許,姑父當時是在向某人謝罪吧。

但如今,這一切都已經不再重要。眼下還沒必要立刻得出答案。先好好學習一下各種知識,之後再慢慢地去尋找答案吧。我的身邊,還有其他的人陪伴著我——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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