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7節

JR品川站高輪口——

電車到站五分鐘後,湯川的身影出現在了自動檢票口前。他在襯衫外邊披了件淡色的上衣,胳肢窩下還夾著個文件包。看到草薙招手,湯川輕輕地沖他點了下頭。

草薙一直在檢票口外邊等著他。

「晒黑了不少啊。」草薙看了看湯川那張黝黑的臉,說道。

「我也沒想到會有那麼多的室外作業。」

「真是辛苦你了。」草薙一句話輕輕帶過。關於湯川到玻璃浦去的原因,草薙就一直認定他是去展開海底資源的研究的。除此之外,也不需要再知道更多了。

走出檢票口,湯川停下腳步,看了看大廳外排滿的計程車。

「怎麼了?」草薙問道。

「沒什麼。雖然只是一個星期,但我對車站的認識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東京果然是大都市,車站也很大呢。」

「愛上田園生活了?」

「怎麼可能?我只是深切地感覺到,自己真的是無法適應那種生活。我這人,還是整天眼前人來人往,心裡才會感覺踏實些。至少,還是大都市裡計程車多些——對了,車在哪兒呢?」

湯川的話才剛問完,右邊就出現了一輛胭脂色的帕傑羅,停在了路邊。湯川和草薙立刻走到車旁,坐進了車裡。草薙坐在副駕駛座上,湯川則坐上了後排座位。

好久不見了。內海薰一邊說,一邊發動了車子。不必說,這話自然是沖著她身後的湯川說的。

「我聽草薙說了,說是你這次了做了不少的工作。這本來都不算是什麼正式的搜查行動的,真是辛苦你了。」

「老師您才辛苦呢,又被卷到些奇怪的案件中去。」

湯川沉默了一陣,感覺就像是在選擇辭令一樣。之後,他開口說道。

「被捲入案件嗎……不,這次的情況稍有不同吧。如果我想迴避的話,其實完全可以不管這事的。就算你們跟我說,讓我協助搜查,我也可以一口回絕掉。」

「就是啊。我們也一直在納悶,這次你為什麼會這麼積極地協助我們?其中是不是有什麼原因?」

「這件事我記得之前好像已經跟你說過了吧?」

「你當時是說,或許某個人的人生會因此徹底改變吧?你能告訴我,你說的『某個人』到底是誰嗎?」

湯川嘆了口氣。

「遲早一天我會告訴你的,不過說這事感覺也沒多大意思。川畑夫婦一自首,事態也變得越來越棘手了。或許我的想法太天真了點兒吧。」

「你又開始說這種讓人猜破腦袋的話了。」

「嗯,抱歉。」湯川很少會如此直率地道歉,「之前我也說過,遲早一天,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們的,不過卻不是現在。」

「那,咱們接下來的要去的地方又如何呢?」內海薰問道,「難道老師你還不願把所有的推理都說出來嗎?」

湯川思考了片刻,說道。

「接下來我要做的事,並非解開謎團。我就只是去確認些事罷了。或許,我能從中查明許多的事情。但你們別以為這樣做就能解決掉所有事了。相反,或許這結果和案件解決之間還差著很大的一段距離。」

「就是說,某人人生的改變,已經是無法避免的了?」

聽過草薙的問話,湯川只回答了一句「還不清楚」。

三個人沉默了一陣。內海薰駕駛的帕傑羅穿過了高速公路,駛離了調布匝道。

沒過多久,柴本綜合醫院便出現在了前方。

走進善終服務大樓,湯川便停下了腳步。他扭頭在靜悄悄的大堂里看了一圈,喃喃說了一句「好安靜」。

「據內海說,」草薙說道,「估計醫院是為了讓患者們不再感覺到時間的流逝,所以才故意搞成這樣的。」

「得了吧。就只是隨口瞎說罷了。」

電梯上到三樓。和昨天一樣,穿著淡粉色制服的安西護士已經站在會客室門口等著他們了。

「抱歉,連日跑來打攪。」

聽到草薙道歉,安西護士微笑著低下頭,默默地走在走廊上。

今天一早,草薙就給醫院裡打了電話,說自己想讓仙波見一個人。剛開始時院長柴本有些猶豫,但最後他還是答應了草薙的請求。

昨天夜裡,在電話里聽湯川說他想要見見仙波的時候,草薙並沒有問他原因。草薙知道,湯川並非是個會隨口就說出自己心裡想法的人,這種時候,最好還是由他去好了。案件的關鍵,恐怕在玻璃浦。而草薙他們對玻璃浦完全一無所知。

過了一陣,車輪的聲音響了起來。草薙身子一僵。

乾屍般的仙波穿著米色的病服,坐在輪椅上,出現在幾人的面前。仙波兩眼看著正前方,深陷眼窩的兩眼中閃現著強烈的警戒心。或許,他已經猜到對方來找自己,是來打聽冢原的情況了。

草薙扭頭看了看湯川的側臉。他很好奇,在這個即將迎來臨終時光的人面前,物理學者到底會露出怎樣的表情來。

但是,湯川就只是用觀察者的目光看著眼前的老人。那張清秀俊雅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的感情。癌症晚期的患者,肉體上受到病魔的折磨,完全就是他想像之中的事——或許,他的心裡就是這樣的一種感覺。

「我還是先自我介紹一下比較好吧。」湯川說道。

草薙立刻明白了湯川這話的意思。他立刻扭頭沖著仙波說道:「昨天真是多謝您了。其實,一直還有另一個人希望能和您見一面,所以今天我們就把他給帶來了。他是我的朋友,叫做湯川。他不是警察,是個搞物理的學者。」

聽草薙作完介紹,湯川遞上了自己的名片。仙波的手並沒有動。安西護士替他接過名片,把名片遞到了他的面前。

仙波的眼珠子轉動了一下。乾涸的嘴唇間發出了嘶啞的聲音。或許,他覺得有些奇怪,搞不懂物理學者來找自己到底想要幹嗎。

「其實,直到今天早晨,我都一直在玻璃浦。」湯川說道。湯川的聲音雖然很低,卻響徹了整間房間。

仙波的表情開始出現了變化。他的眼帘稍稍動了一下。看起來,他似乎很關心這件事。

湯川打開文件包,拿出了一本文件來。湯川把文件的封面湊到了仙波的面前。

「前些日子,玻璃浦舉辦了一場海底熱水礦床的探查研究。我當時也參加了說明會和研討會。你應該知道啥叫海底熱水礦床的吧?我聽說,當時你還請了冢原先生代替你去參加說明會。」

仙波動作僵硬地點了點頭。

「玻璃浦的大海很美。」湯川說道,「美得驚艷。我看到海底的那些玻璃了。那簡直就是奇蹟。奇蹟的造型。仙波先生。我想,我看到的景色,估計並不比你看到過的景色遜色多少。你的那片大海,至今依舊有人在替你守護。」

仙波的身子稍稍顫動了一下。他的面頰有些痙攣,嘴唇也不停顫動著。草薙覺得他似乎是在害怕。但很快,草薙又發現事情並非如此。其實,仙波是想笑。聽過湯川說的話,仙波似乎很開心。

「至於今後是否會展開對海底熱水礦床的開發,目前還不得而知。但是,就算要展開開發,估計起碼也還得等上個幾十年的時間。到那時候,環保技術應該也會出現新的突破的。畢竟,科學家們也不想破壞那片美麗的大海。所以你就放心吧。我向你保證,我們一定會竭盡全力的。」

仙波的頭前後晃動了一下。他似乎是在點頭。雖然柴本院長說他常常會出現意識不明的癥狀,但看樣子,今天的他還算比較正常。聽過湯川的話之後,他似乎感到很滿意。

「仙波先生,我想讓你看樣東西。」湯川從包里拿出了一張A4紙來。

草薙湊到旁邊看了看。紙上有一幅畫,看樣子似乎是列印出來的數碼照片。那是一幅大海的畫。天空一片湛藍,遠處的海面上,飄浮著幾朵雲彩。海岸線緩緩畫出一道弧線,海浪撲到岸邊的岩石上,濺起了幾朵白色的浪花。

湯川把畫湊到仙波的眼前。立刻,仙波便發生了明顯的改變。那感覺,就像是一股長年暗藏在心底深處的力量突然湧出,刺激著全身的精氣一樣。仙波的皮膚稍稍泛起了紅暈,混濁的眼珠也開始泛紅充血。

「這幅畫就掛在『綠岩庄』里。仙波先生,之前你是否曾經看到過這幅畫呢?畫上描繪的景色,就是從東玻璃眺望到的大海。從你家裡往外看去,玻璃浦大概就是這樣的吧?」說著,湯川又把畫往仙波面前湊了湊,「不,不光如此。或許,這幅畫其實就是你,或者你太太畫的吧?妻子去世,你本人也離開了東玻璃,可你卻依舊很珍視這幅畫。這幅畫,就是你的寶貝。正因為如此,你才會把它託付給你最重要的人。我說得沒錯吧?」

仙波睜大了眼睛,全身僵硬。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身子開始不住地打戰。

身旁的安西護士一臉擔心地看了看仙波。她似乎想說些什麼,但仙波卻輕輕抬起了左手,阻止了她。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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