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節

九點差幾分的時候,成實和澤村一起離開了町集會所。

「一起去喝一杯吧。」澤村提議。

「好啊。」

「我也去。」

兩名年輕男女齊聲贊同。

「川畑你呢?」澤村向成實問道。

「那,我也一起去稍微喝一杯好了。」成實回答說。

在車站前和那些趕著回家的同伴們道過別之後,成實幾人向著經常光顧的那家居酒屋走去。在這附近,那家酒館打烊的時間是最晚的。

走到居酒屋門前,成實便看到節子正站在對面的堤壩旁,怔怔地望著眼前那漆黑一片的大海。「媽。」成實沖著她叫了一聲。

節子回過神來,扭頭看到成實,臉上浮現出一絲曖昧的微笑,之後便走過了馬路。

「晚上好。」跟澤村等人打過招呼之後,節子扭頭沖著成實問道,「集會結束了?」

「嗯。媽你跑這裡來幹嗎?」

節子仰起頭,用下巴指了指面前的居酒屋。

「我是帶客人來的。那位湯川先生說他還想再來兩杯。」

「媽你也喝酒了?」

「就喝了一點點。」節子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下,意思說她喝得確實不多。

「又喝酒。每次帶客人來,你都會陪人家喝。」

自打患病之後,重治就再也沒有沾過半點酒精了,但節子卻很好酒。就算不上居酒屋來,每天睡覺前,她都必定會來上一杯調製的威士忌。

「我知道了。你跑出來,是想讓海風吹一下,醒醒酒吧?」

「嗯,差不多吧。你也別喝太多了哦。」

「媽你可沒資格說我哦。」

「那,我就先回去了——眾位,我先失陪了。」節子沖著澤村等人低了下頭。

「等一下。我送您回去吧。」說完,澤村看了看成實,「我今天是開著店裡的輕卡來的。之前我把車停在車站附近,正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呢。我把伯母送回去,順道就把車停到您家去吧?」

「不不,這可不敢當。」節子感覺有些受寵若驚,連連擺手。

「您就別客氣啦。路上光線挺暗的,而且還是上坡。開車過去的話,就兩三分鐘時間罷了。」

「這行嗎?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當然行。那我就先離開一會兒啦。」澤村對成實說道。

「不好意思,那就麻煩你了。」成實道謝說。

目送著澤村和節子離去之後,成實和另外兩個人一起走進居酒屋,在店裡張望了一番。湯川坐在角落上的桌子旁,一邊看雜誌,一邊喝著加冰的燒酒。

「那不是白天的那個學者嗎?」同伴中的那位女大學生在成實耳邊低聲說了一句。是他。另外一名年輕人也嘟囔了一句。

成實告訴兩人,說湯川現在正住在自己家開的旅店裡。兩人這才明白了事情的究竟。他們都知道,成實家裡是開旅店的。

三個人在離湯川稍遠處的桌旁坐了下來。湯川依舊還在看著他手上的雜誌。

喝著啤酒,三個人聊了半小時左右,成實站起身來說了聲「我失陪一下」。之後,她走到湯川的桌旁,說道:「您好。」

湯川抬起頭看了看成實,眨了眨眼,說道:「啊,你好。」

看到成實,湯川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訝。估計其實他早就已經發現成實他們了。

「聽說剛才您還在和我母親一起喝酒?」

「嗯,我看她似乎挺喜歡喝酒的,所以就請她陪我喝了幾杯。我冒昧了嗎?」

「倒也沒什麼……那個,我可以在這裡坐會兒嗎?」成實指了指對面的椅子。

「當然可以。不過,我看你似乎是和朋友一起來的?」

「沒事。」成實看了看自己的兩個同伴。兩人正面對著面,開心地聊著些什麼。「反正我也不想總當電燈泡。」見湯川一臉的不解,成實又小聲地補充了一句,「他們倆正在交往。」

「哦,原來如此。」

成實叫來了店員,也要了一杯加冰的燒酒。

「我聽你母親說,你今天也參加出席了說明會?」

「當時不是有人提出了有關保護深海生物的問題嗎?那個人其實和我們是一起的。」

「你和那人是一起的啊?」湯川點點頭,「既然如此,那還請你幫我道個歉。告訴他說當時我不該插嘴的,真是抱歉。」

「您還是自己親口向他說吧。反正他過會兒就會來的。不過我倒是覺得您的意見提得很直率,沒必要道什麼歉的。」

「我直率過頭了。我這人,一旦聽到那種毫無依據的發言,就沒法再忍著不說話的。」

店員端來了裝滿燒酒的玻璃杯。湯川端起了自己的酒杯,如此一來,也就算是乾杯了。

「聽你母親說,你似乎還是位激進派的活動家啊?」

「沒這回事。我就不過是做了些自己該做的事罷了。」

「照這麼說,參與反對海底資源開發的運動,就是你該做的事咯?」

「我反對的並不是開發,我只是想保守護自然罷了。尤其是大海。」

湯川晃動了一下酒杯,弄得杯子里的冰塊咔咔直響。之後,他就像是在玩味成實的話一樣,緩緩地喝了一口燒酒。

「守護大海?此話怎講?大海莫非已經脆弱到了需要人類來保護的地步?」

「在人類的科學文明面前,它已經變得很脆弱了。」

湯川放下酒杯,說:「你這是話裡有話啊。」

「您應該知道,所有的生命都是起源於大海的。經歷了幾億年的時間,生命衍化出了許許多多的種類,進化到了今天。可是,在最近的三十年里,海洋動物卻已經減少了百分之三十以上。其中最大的代表例,就是珊瑚礁。」成實之所以能夠如此出口成章,全都是多虧了之前她無數次的演說經歷。

「你覺得,這都該怪罪於科學?」

「在太平洋上進行核試驗的人,難道不是科學家嗎?」

湯川端起了酒杯。可還沒喝,他便再次抬起頭來看著成實。

「你們覺得,在這次的海底熱水礦床開發計畫中,我們這些科學家還會犯下同樣的錯誤,是吧?也就是說,我們會不顧對環境的破壞,將海底徹底搞得一塌糊塗?」

「我並不否認,你們也曾為環境設想過。可是,你們根本就不了解今後到底會出現些怎樣的情況。在開始使用石油的時候,那些科學家不也一樣沒有預料到如今這樣的全球性氣候變暖嗎?」

「正因為如此,所以才必須展開調查和研究。DESMEC也沒有說他們打算立刻動手挖掘海底,將其商業化吧?正如你剛才所說的,現在沒人能夠說清開發到底會對海底造成怎樣的影響,所以我們才在儘可能地設法搞清楚這個問題。」

「可這種事,卻是根本就無法做到面面俱到的啊。今天的說明會上,老師您自己不是這麼說的嗎?」

「我當時也說過,這是選擇的問題。如果其實根本沒必要為了稀有金屬而去挖掘海底的話,那這個計畫也就徹底沒有任何的意義了。」

討論終於觸及到了最本質的部分。那就是海底礦物資源開發的必要性問題。這個問題,在明天的討論會上,將會成為中心議題。

「之後的話,」成實說,「我想留到明天的公民館再說。」

湯川撇了撇嘴。

「還不願攤牌嗎?也罷。」追加了一杯燒酒之後,湯川回頭望著成實,「我把話先說明了。其實我並非開發的推進派。」

「是嗎?」成實稍稍感覺有些意外。她回望著湯川那張端正的面龐:「那,您當時又為何要坐到台上去呢?」

「那是DESMEC的人來懇求我,我才去的。他們當時跟我說,或許會需要我來講解一下有關電磁探測的事情。」

「電磁探測?」之前成實還從來都沒有聽說過這個詞。

「就是用線圈來測定海底的電磁場,進行分析。通過這樣的檢測,可以了解到海底底下百米左右深度的地質構造。簡而言之,就是在不實際動手挖掘的前提下,用這種方法來搞清楚金屬資源的分布情況。」

「您想說,這種辦法比較有利於環保嗎?」

「當然,這就是這辦法的最大好處。」

服務生端來了加冰燒酒。湯川看了看菜單,要了份腌魚乾作下酒菜。

「您搞這方面的研究,還不足以說明您是一位開發的推進派嗎?」

「這兩件事之間有什麼必然聯繫嗎?的確,我確實向DESMEC的那些推進派提議,說可以採用這種新式的電磁探測法。但如果開發計畫最終實施,這種辦法既經濟又環保。而如果開發計畫最終停止,那就更沒有任何害處了。」

「可這樣一來的話,您的研究成果不就毫無意義了嗎?」

「這個世界上,是不存在沒有意義的研究成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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