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伏藏之心 第5節

香波王子驕傲地挺立著,突然驚叫一聲:「智美!」

智美對自己開了一槍,子彈從下巴射入,穿透了他的頭顱。

智美倒在了地上。在結束愛與恨、生與死的掙扎之後,他朝梅薩爬去。梅薩就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他耗盡了最後一滴血也不能靠近,只能發出一聲憾恨的嘆息,然後離開身體,飛煙走霞一般向空中升騰,去追尋梅薩依然美麗純潔的靈識。

冥冥之中,他看到兩個警察從一個角落閃出,來到焰火門旁,指著他尚未僵硬冰涼的身體,對仍然沉浸在驚詫和悲憫中的香波王子說著什麼。智美認出了他們,是北京警察王岩和國際刑警卓瑪。

他聽到卓瑪的聲音遙遠且縹緲,卻向一張密實的大網,牢牢覆蓋了他。

卓瑪說:「我知道他會自殺,他已經證悟,只能以死開始了。」

智美看見眾人的目光都被這個國際刑警的驚人之語吸引了過去。又聽卓瑪說:「智美有兩大理想:一是和梅薩終成眷屬,二是開啟『七度母之門』摧毀聖教。第二大理想又源於兩大動力:一是他祖先拉奘汗的遺恨,一是新信仰聯盟和烏金喇嘛的控制。嚴格地說,祖先拉奘汗的遺恨、家族的傳承只是深埋在內心深處的遺傳基因,在智美去美國學習前,他自己沒有丁點意識。那時候他只是一個深愛藏文化、熱衷占卜術的有為有志的青年。是新信仰聯盟的烏金喇嘛躲在幕後,精心安排了一切:幫助他學習,資助他生活,給他灌輸尋求新信仰的好處和途徑。這才終於引爆了埋藏他心底的家族遺恨,把他塑造成了一個意志堅定的新信仰青年。」

智美驚訝著:好一個國際刑警,居然對他的過去了如指掌。

又聽卓瑪侃侃而說:「安排智美掘藏,開啟『七度母之門』,是新信仰聯盟和烏金喇嘛近年來最大的計畫。新信仰聯盟製造的那些宗教慘案,雖然怵目驚心,慘絕人寰,卻只有視覺震撼,絲毫不能動搖宗教的精神支柱。烏金喇嘛希望依靠智美的掘藏,發掘『七度母之門』的伏藏,用中世紀式的宗教罪惡,炸毀佛教的信仰根基。而對智美這個雄心勃勃、熱血沸騰的年輕人,這次偉大的掘藏是他今生今世絕無僅有的人生舞台。只要『七度母之門』開啟,他的事業和愛情都將達到最高峰。不僅可以消除祖先沒能找到新信仰的遺恨,還將在人類伏藏史和信仰史上名垂千古。」

即便漂浮在空中,如雲如煙,智美還是呆若木雞:這個國際刑警,怎麼連他的內心都一清二楚?

卓瑪接著說:「可惜,這一切都必須有一個基礎:倉央嘉措遺言是詛咒,『七度母之門』是毀教之門。新信仰聯盟、烏金喇嘛,還有智美,都把一生的賭注下給了倉央嘉措遺言。所有的理想,所有的光榮,甚至全部的生命,都取決於開啟伏藏之門的一瞬間。

「現在,不等這一瞬間到來,他就突然自殺了。是因為他感覺到了絕望,他知道祖先拉奘汗的遺恨還會是遺恨,新信仰聯盟的理想已經灰飛煙滅,烏金喇嘛的計畫早就成為泡影,他自己名垂青史的努力也將變作笑柄。

「更何況,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梅薩性命!

「是梅薩之死喚醒了他,讓他證悟到一個真相:天上地下,愛情為尊。

「梅薩死了,如同倉央嘉措的瑪吉阿米死了。而智美從香波王子的眼睛裡卻沒有看到仇恨,沒有看到詛咒,只看到了慈愛和悲憫。他就知道『七度母之門』絕不會是毀教之門,倉央嘉措遺言絕不會是詛咒、控訴和羞辱;就知道他應該追隨梅薩而去,從新開始。

「因為已經有了『不動佛明示』:『香波王子之心,即伏藏之心。』

「因為香波王子之心,就是倉央嘉措之心。」

卓瑪的話讓人震驚。人們這才發現,仰面朝上作別人間的智美,臉上洋溢著安詳與幸福的光芒。那是悔恨和報償帶來的安詳,是追隨愛情而去的幸福,一出現就顯得十分悠遠,悠遠得讓人能想起歷史,想起拉奘汗。彷彿智美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祖先。——拉奘汗的悔恨、歷史的悔恨,穿越茫茫時空慟哭而來,以自我懲罰的真誠和堅決,做了最後的定格。

智美裊裊而去,靈識的腳步帶著解脫的瀟洒,踏上了無礙之旅。

和平祈禱的音浪突然掀起了一個高潮,似乎是提前排練好的,聲調變得抑揚頓挫。天籟般的洪亮中,又增加了超度亡靈的神聖,法音無敵,升起來,升起來,靈魂升起來,《大方廣佛華嚴經》成了度亡的背景。似乎大家都想到了,全世界的高僧大德、上座比丘想到了,布達拉宮想到了,能讓佛教重新起航的第七次集結想到了:這是代價,是為了倉央嘉措遺言的犧牲,也是血祭,是「七度母之門」的伏藏出世前必不可少的生命之祭。

香波王子面孔上突然有了堅毅的稜角:他意識到梅薩對自己以命相許的愛,就是當年瑪吉阿米對倉央嘉措愛情的顯現。倉央嘉措活著是為了愛,死了也是為了愛。我熱愛梅薩即瑪吉阿米,就應該信賴「七度母之門」;忠誠倉央嘉措,就應該信賴倉央嘉措遺言。偉大的倉央嘉措決不會辜負這種信賴,他內心充滿陽光和祝福,他是無怨無恨的化身,是愛情、友善、和平的使者。他不僅自己不代表仇恨,還會消除所有的仇恨。即使處在三百多年前的苦難艱辛、黑暗悲慘中,他也一定會在遺言中祈禱後世的吉祥。

現在,唯一讓他疑惑的是,國際刑警卓瑪對智美怎麼了解得這麼透?他想問,卻見王岩已經面對卓瑪說出了同樣的疑問。

卓瑪的回答石破天驚:「因為智美的感受也是我的感受,智美的理想也是我的理想,智美的絕望也是我的絕望。我就是……」他停下來,看著所有的人,「我就是你們費盡心機要抓捕的那個人:烏金喇嘛。」

愣了,沒有人相信。

「我請你們看一樣東西。」卓瑪說著,麻利地脫掉衣服,只給自己留下了內褲和手槍。他鼻翼痙攣似的抽動著,嘴角有點歪斜,額頭上的青筋突然爆了起來,神情就像他的肉體,從來沒有這樣激蕩過。

他們都看清楚了:強壯的身體上到處都是傷疤,亮晶晶的,就像夜空里的星星。能夠想像當年他在「北美烏仗那坐禪中心」門外人流攢動的廣場上脫光自己,用一把雙刃刀在身上戳出七七四十九個窟窿,並且邊戳邊笑的情形。從此他就成了血案和地震的代名詞,成了人們對駭人聽聞事件的等待和恐怖本身。

王岩要拔槍,卻被卓瑪搶了先。卓瑪用槍把王岩的槍逼回槍套:「不要急,我還有話要說。」

王岩憤怒地說:「跟我們合作的決不是烏金喇嘛。」

卓瑪說:「真正的國際刑警卓瑪早已被我扔進了大海,你去問問孟加拉灣的鯊魚就知道了。我用一根繩子勒死了他,死前他指著我說:『你是烏金喇嘛,我知道你想幹什麼。』其實,他並不全知道。」

香波王子喃喃自語:「怪不得,怪不得你屢屢救我。」

卓瑪獰笑一聲說:「因為我們不想結束得那麼快,我們需要用『七度母之門』的發掘引誘出所有倉央嘉措的後代,然後利用倉央嘉措後代的存在,否定活佛轉世制度,讓六世以後所有達賴喇嘛的轉世,都失去合理性。」

香波王子嘴唇抖了一下:「夠毒辣的,如果你們的目的達到,以活佛轉世制度為支柱的藏傳佛教將面臨自佛教傳入藏地以來最嚴峻的考驗。」

卓瑪說:「但這個目的顯然是達不到的,因為情歌具有不可抗拒的力量,你對倉央嘉措情歌的研究和傳唱,讓那首關於轉世預言的情歌變成了來自虛境神界的法音:『潔白的仙鶴,請把翅膀借給我,我不會遠走高飛,到理塘轉一轉就回。』而你發掘『七度母之門』的執著,更讓許多能夠決定佛教命運的高僧大德看到了希望:倉央嘉措遺言既不是對聖教的詛咒,更不是對活佛轉世的否定。」

香波王子「哼」了一聲說:「連一隻山魈都在幫助佛教,它的復活是『遷識奪舍秘法』的典範,而『遷識奪舍秘法』又是活佛轉世制度的保姆。倉央嘉措至少有兩種靈識,佛性的靈識轉世成了下一世達賴喇嘛,人性的靈識依然留在肉體中,讓他成就了山南孤兒莊園,然後轉世,轉世成了伏藏鏈條中所有的後代。」

卓瑪說:「那些後代是仇恨的火苗,我們幾年前就找到了引火的辦法,那就是啟用『隱身人誓言』的魔咒。被魔咒控制的人是『隱身人血咒殿堂』無形密道的延伸,是墨竹血祭師獨眼夜叉和豁嘴夜叉的繼續。新信仰聯盟收買了歷史,收買了他們的靈魂,向他們提供了一切,包括訓練和改造以及經費。」

香波王子說:「還包括食物,用一號配方飼料餵養的雞,用二號配方飼料餵養的豬,用三號配方飼料餵養的牛,用四號配方製造的甜飲料,你們激發了人類的貪慾、仇恨、愚痴以及一切罪欲和惡念,激發了他們不可抑止的殺人衝動,你們讓一些善良慈悲的人擁有了蛇蠍心腸,你們來自地獄,創造地獄……」

卓瑪「哈哈」一笑:「遺憾的是我們做得還不夠,我們最終並沒有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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