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靈塔叢林 第1節

搜尋炸藥在布達拉宮的主要殿堂同時進行,幾乎所有布達拉宮的喇嘛都參與了行動。基本上是在哪個殿堂行走的喇嘛負責哪個殿堂的搜尋。他們熟悉自己朝夕相處的地方,爬高就低地搜尋著,把那些他們掌握的暗洞和蔽角都掃了一遍,然後又去檢查哈達的皺褶、唐卡的捲軸、佛像的前後、樑柱的夾縫、斗拱的雕洞、供品的器皿,以及佛龕、經函、床榻、櫥櫃等等所有他們想到的地方。

來參加布達拉宮大誦經法會的外寺僧人都很好奇,不斷有人問:「你們在找什麼呢?」布達拉宮的喇嘛們都得到了「泄密者攆出布達拉宮」的指令,寧肯裝聾作啞,也不會說實話。但越是守口如瓶,就越發引得外寺僧人猜疑不止。他們大部分來自西藏各地的格魯派寺院,少部分來自寧瑪派寺院、噶舉派寺院和薩迦派寺院,對布達拉宮在這樣一個隆重而莊嚴的日子裡出現的紛亂和怠慢非常不滿。

「往年總會有人把我們引導到誦經的座位上,今年怎麼沒人管我們,我們的座位在哪裡?」

「法會的主持變了嘛,今年的主持是瓦傑貢嘎大活佛。」

「那就更不應該了,他不是格魯巴的驕傲嗎?」

馬上有人反駁道:「瓦傑貢嘎大活佛當然是格魯巴的驕傲,他以為來誦經的上師都是頭上有頂燈,胸腔里有心燈的人,若是引導他們那不是看他們不起了嗎?法會的主會場在司西平措,找個座位坐下就是了。」

阿若喇嘛和鄔堅林巴也在猜疑,也在打探,沒打探出什麼,就有些緊張,擔憂布達拉宮正在發動所有喇嘛尋找「七度母之門」的伏藏,那不就亂套了嗎。即便他們的行為跟「七度母之門」沒有關係,那也是非常不利的,萬一破壞了伏藏現場,伏藏就會自動消隱。

鄔堅林巴說:「我們應該阻止他們。」

阿若喇嘛說:「我也這麼想,不過我更希望得到不動佛的明示。」

鄔堅林巴說:「那我們就在這裡等著?」

阿若喇嘛說:「不動佛的明示不等也會來,現在我們應該去見見瓦傑貢嘎大活佛。」

瓦傑貢嘎大活佛來到白宮頂層的西日光殿里等待搜尋炸藥的消息。西日光殿曾是五世達賴喇嘛辦公、休息、讀經、修行的地方,由大福妙旋宮,福足欲聚宮、喜足絕頂宮、寢宮和護法神殿組成。其所以叫日光殿,是因為最初修建時敞開了五分之一的宮頂,類似一個天井,讓陽光直射而下。那時西藏沒有玻璃,不可能建成玻璃房,一般是夏天的白晝敞開宮頂,冬天和雨天以及晚上再用篷布苫住。但瓦傑貢嘎大活佛卻認為,日光殿這個名字是當時的攝政王桑結起的,最初的含義是,五世達賴喇嘛使格魯派成了西藏的執政僧團,又得到了清朝大皇帝金冊金印的敕封,他是西藏的太陽,他居住的地方自然就是日光的殿堂。沒有人反對他的看法,可問題是自從瓦傑貢嘎擔任布達拉宮峰座大活佛之後,除了晚上修行或者接見弟子時去壇城殿,其餘時間都待在西日光殿里。西日光殿成了他辦公、待客的地方,他把大事小事都帶到這裡來處理,讓那些跟他一般高矮的教界大德有了別的想法:西日光殿,那是屬於你的地方嗎?你不是不明白,可為什麼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光顧呢?

現在,瓦傑貢嘎大活佛就站在西日光殿陽光最燦爛的大福妙旋宮,對各殿堂的搜尋頭領、幾個在他面前誠惶誠恐的喇嘛說:「不是沒有,是沒有找到,再去找,看看哪些地方你們還沒有想到。」他拿起供桌上的香蕉撕開了皮,拿起蘋果做了一個剖開的手勢說,「比如,這些裡面。」又拿起一根筷子在一盞酥油燈里攪了攪說,「還有這裡面。」

幾個搜尋頭領匆匆去了。瓦傑貢嘎大活佛對一直守候在旁邊的管家說:「警察呢,他們有什麼發現?」

管家說:「他們從雪村開始搜查,這會兒還在德陽廈。」

瓦傑貢嘎大活佛說:「還在德陽廈?太慢了。」

管家說:「警察搜查得很仔細,地毯式排查,快不了的。」

瓦傑貢嘎大活佛說:「你派人盯著他們,隨時報告搜查進展。」

管家走出大福妙旋宮,在護法神殿門口看到古茹邱澤喇嘛正在和四個宮外高僧說話,就招招手說:「進去吧,進去吧。」

古茹邱澤喇嘛彎腰伸手做了一個請的樣子,然後帶他們走進大福妙旋宮。緊板著面孔的瓦傑貢嘎大活佛一見他們,立刻就和顏悅色起來,說了一些東道主的客氣話,請大家坐下,又讓侍從喇嘛端來了奶茶。

這四個宮外高僧是來自拉薩下密院的圖巴活佛、敏珠林寺的久米多捷活佛、昌都強巴林寺的首席大喇嘛森朵才讓,以及下一屆布達拉宮峰座大活佛的競任者山南密法領袖苯波甲活佛。

下密院的圖巴活佛首先開口:「布達拉宮的喇嘛們都在忙什麼?好像丟了經,經不是都已經記在心裡了嗎,還怕誦不出來?法會的時間就要到了。」圖巴活佛已經八十五歲高齡了,是教界著名的密宗大師,對寧瑪派的大圓滿和噶舉派的大手印都有令同道驚羨的證悟,面對瓦傑貢嘎大活佛這樣比自己年紀小的同道,說起話來自然是不客氣的。

瓦傑貢嘎大活佛低著頭不說話。

古茹邱澤喇嘛說:「佛陀之經加上古往今來大德們的著述,我們的經是多如牛毛的,誰能全部記在心裡呢?」

山南密法領袖苯波甲活佛說:「不,不是在找經,房梁案底會有什麼經?到底在找什麼,我們有權利知道。」

瓦傑貢嘎大活佛閉上了眼睛。古茹邱澤點點頭,又搖搖頭。

敏珠林寺的久米多捷活佛:「有什麼難言之隱,說出來大家擔待,我們四個畢竟都是從布達拉宮出去的。」

古茹邱澤說:「四位上師都在布達拉宮有至少十五年的修行時間,本來就是布達拉宮的人嘛,當然有權利知道。」

昌都強巴林寺的首席大喇嘛森朵才讓說:「不見外就好啊,說吧,喇嘛們到底在忙什麼?」

瓦傑貢嘎大活佛突然睜開眼睛說:「圖巴上師的責問是對的,我們不僅丟了經,連心也丟了。布達拉宮是什麼?是我們的心臟。」然後以一個布達拉宮大活佛必然會有的傲慢掃視著大家說,「你們不會不知道今天是一千個叛誓者身束炸藥進入會場的日子吧?」

圖巴活佛哈哈一笑:「你擔心他們會在太陽落山之前一起點火引爆?我都來了,我沒有預言,你擔心什麼?這種事情不會再出現了。」

瓦傑貢嘎大活佛搖搖頭說:「不會出現的只是一千個叛誓者身束炸藥進入會場的可能,但爆炸隨時都會發生。」他把叛誓者的叛誓者那個高個子喇嘛的死和死前的告密說了出來。

圖巴活佛忽地站了起來,以少有的嚴峻瞪著瓦傑貢嘎大活佛和古茹邱澤喇嘛。另外幾個客人也都站起來,面面相覷。

苯波甲活佛氣憤地說:「已經三年啦?三年中每個月都有叛誓者來到布達拉宮添加藥量,如今的藥量能炸毀十座布達拉山、一座拉薩城?那麼,那麼古茹邱澤喇嘛你在幹什麼?眼睛長到頭頂上了嗎?高高在上的大師,你修行的功力都到哪裡去了,『七度母之門』難道沒有給你提供任何預見的能力?」

在場的人聽明白了,作為布達拉宮峰座大活佛的競任者,苯波甲活佛的指責已經超出了就事論事的範圍,完全是考場爭辯的延續。所有人都知道六場考試已經結束,結果是三比三,布達拉宮大誦經法會之後,將舉行第七場考試也就是決勝局的考試。而苯波甲活佛的指責如果形成議論和共識,很可能會影響九位考官的最後投票,誰願意把票投給一個給布達拉宮帶來危險的人呢?不僅古茹邱澤喇嘛的競任會一敗塗地,就連現任峰座大活佛瓦傑貢嘎也得引咎辭職了。

瓦傑貢嘎大活佛臉色難看地扭頭不理他。

久米多捷活佛說:「埋怨布達拉宮的上師有什麼意義啊?佛祖在上,本尊在上,都是崖洞岩縫裡出來的人,我們幾十年的苦行或許就是為了今天這個顯示修為的日子,我們豈能袖手旁觀。」

圖巴活佛同意地擊了一下掌,轉身就走,突然又回來說:「在場的幾位聽著,競賽佛法的機會來了。」

大家都望著圖巴活佛:什麼意思啊?

圖巴活佛說:「修行有深淺,佛法有高低,衣缽有明暗,成就有大小。讓我們四個都來顯聖吧,誰找到炸藥,誰就是我們大家的上師,也是你瓦傑貢嘎大活佛的上師。你布達拉宮峰座大活佛的位置,就要讓出來給這個人了。」

瓦傑貢嘎大活佛板著面孔毫無表示。

森朵才讓大喇嘛說:「這個恐怕不妥,競任考試正在舉行。」

圖巴活佛說:「誰都知道苯波甲活佛和古茹邱澤喇嘛已經是三比三的平手,不必再考下去了。現在,另有高僧要脫穎而出。」

森朵才讓大喇嘛說:「你已經八十五歲了,不去準備涅槃,哪來的心思競爭布達拉宮峰座大活佛?」

圖巴活佛說:「我是為了我嗎?我是為了苯波甲活佛。苯波甲活佛,拿出你的真功夫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