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劫中之劫 第6節

智美把路虎警車的速度開到了極限。他們走向岔道,朝東掉頭,開向了拉薩的方向。索朗班宗不時地發出一陣陣尖叫。昏頭脹腦的香波王子睜開了眼睛,做夢似的看到,開車的居然是智美。他叫了一聲智美。智美不理他。他一連叫了幾聲智美,智美都不理他。他於是就拍自己的腦袋,腦袋好像不疼,那就是做夢了。他閉上眼睛,伸出舌頭舔了舔脖子上的鸚哥頭金鑰匙,又舔了舔手銬。手銬有點冰涼,如同水的冰涼,他就像饑渴的嬰兒遇到奶頭那樣,拚命咂了一下,裂出血口的嘴唇一陣疼痛。他呻吟了一下,就聽一個女人說:

「沿著翁堆新卡路往前繞,不要從正面接近大昭寺。」

智美說:「你好像對這裡挺熟。」

女人說:「我是在拉薩長大的。」

香波王子再次睜開了眼睛,瞪著智美的背影,晃了一下手銬,又移動了一下腳鐐,乾乾地咳嗽了一聲,似乎一下子就把糊塗咳沒了,腦子漸漸清醒起來。他知道自己不是在做夢,真的是智美,智美沒有死,智美死而復生,智美這麼快就轉世了,一轉世就是個大男人。還知道他很快就會有水喝了。

「智美,智美。」他叫著,「你救了我。」

智美這次回了一句:「好我的掘藏大師哩,你連命都不保,還掘什麼藏。」

索朗班宗回頭盯著他,帶著喜慶的神色叫道:「香波王子。」

即使乾渴虛弱以極,香波王子好色的眼睛還是水亮了一下:哪來的姑娘?

「你是長頭髮?」她打量著他說。香波王子晃晃頭,讓瀟洒的披肩長發動起來。她又問:「你是牧馬人的車主?」香波王子眨了眨眼,彷彿說:牧馬人早被警察沒收了。她一笑:「認識我不?」香波王子下意識地點點頭。

索朗班宗說:「真的認識?前世註定的愛侶,那是要用倉央嘉措情歌做信物的。」

是啊,我就是這個意思。香波王子想著,就唱起來,聲音很輕,有點費勁,乾渴的嗓子讓情歌澀澀巴巴的,就像皺了的綢緞、礁遏的流水、遇堵的風。

眷戀的心上人兒,

若要去學法修行,

就隨著小夥子我,

走向深山的岩洞。

索朗班宗驚呆了,她不過是試探著說說,沒想到對方心領神會。儘管那焦乾的嘴唇里進出的音調不甚流暢,但味道是醇的,情韻是足的,蘊涵是深廣淵厚的,像是先前就聽過,積澱在記憶里很久很久,也很牢很牢。相比之下,智美的倉央嘉措情歌簡直就不堪入耳了。

她問:「當年倉央嘉措就是這樣唱的吧?」

他笑笑:「對啊,你怎麼知道?」

「我聽著,心裡一陣舒服,就知道了。」

香波王子問:「你叫什麼?」

她正要說,智美一腳踩住剎車,聲音被晃斷了。路虎警車繼續往前走。

智美說:「現在是什麼時候,你還有心唱情歌。」心想我真是太大意了,怎麼能讓他們見面?雖然《卜神法音》告訴他:「控制了女人的身體,就能控制女人的靈魂。」但並沒說誰先控制了她,誰就是唯一的控制。智美恨得咬牙:梅薩已經是他的了,他又來勾引索朗班宗。

路上行人越來越多,走不過去了,路虎警車在大昭寺南側停下來。立刻有一些乞丐和流浪僧圍過來。

智美說:「不要開門,他們會把手伸到你的腰包里。這些寄生蟲,就知道要要要,把藏族人的臉面都要沒了。」

索朗班宗說:「你怎麼這麼說,流浪和乞討也是一種生活方式,最早的佛包括釋迦牟尼都是托缽行乞的,他們不過是返樸歸真罷了。不像那些有寺院歸屬的佛僧,除了有眾多信徒貢獻錢財外,國家還能發放一些生活補貼。」

智美說:「行乞的原因是不一樣的,有些是為了修鍊,有些是為了糊口,有些是出於習慣,有些純粹就是懶惰。」

香波王子突然說一聲:「有些是為了』明空赤露『。」

智美倏地轉過頭來,譏諷地說:「』明空赤露『?你都半死不活了,還能想到』明空赤露『?」

香波王子說:「智美,真的是你嗎?我還是有點不相信。」

智美說:「當然不是假的,當隱則隱,該出就出,這才是掘藏者的素質。山神用震怒的坍塌收我去修鍊,還對我說,大昭之後,止波晉美,什麼意思呢,就是經歷大昭寺之後,香波王子就停止啦,智美就晉陞為主要掘藏師啦。快說你在大昭寺找到了什麼?」

香波王子搖搖頭。

智美說:「不想告訴我?你現在又是手銬又是腳鐐,是個地道的罪犯,沒有自由可言,不可能繼續發掘』七度母之門『的伏藏,完成使命的只有我,我和她,她是我的法侶。」

「法侶?看她的面相當然應該是法侶,但是不是你的法侶呢?」香波王子望了一眼索朗班宗,喘口氣又問道,「智美你實話說,你為什麼會在去昌都的路上突然失蹤,又為什麼會在拉薩突然出現?」

智美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沿著自己的思路說:「大昭寺要是不出現』七度母之門『的伏藏,就一定還會出現能夠顯示』授記指南『的』光透文字『。但顯然你沒有得到,如果得到,你不會重返大昭寺讓警察抓住。反過來說,大昭寺要是不讓你得到』授記指南『,就很有可能會直接顯露』最後的伏藏『。」

香波王子說:「有水嗎,我要喝水。」

智美說:「告訴我你現在到底掌握了什麼,我立馬給你買水。」

香波王子說:「智美你變了,不是原來的智美了。」

索朗班宗說:「我現在就去買水。」

智美厲聲道:「你是誰的人,怎麼不聽我的?」又對香波王子說,「我們把你營救到這裡,就是為了用最快的速度接近』七度母之門『,快告訴我。」

一個流浪僧敲打著車窗,朝里窺伺著,小聲乞討:「嘛呢,嘛呢。」「嘛呢」在藏語是六字真言,在英語是錢。他在要錢的同時,也給對方送去了祝福。

突然流浪僧的眼睛閃爍出了狂喜的光輝:香波王子終於出現了。他知道香波王子並沒有在大昭寺達到目的,一定還會來,於是就等著。他沿著大昭寺外的八廓街一圈一圈地轉經,機敏地觀察著周圍的動靜,沒有什麼能逃過他的眼睛。他的嘴臉依然蒙著黑氆氌,光頭依然鋥亮,袈裟卻臟膩得有點噁心,袖筒里也沒有了骷髏刀,但他知道自己仍然名叫骷髏殺手。

離骷髏殺手大概五十米,尼泊爾首飾店的門口台階上,坐著一個戴著假髮和墨鏡、穿著絳色僧衣的人,時不時朝這邊張望著。沒有人知道他是誰,就連萬分警惕的骷髏殺手也沒有認出他就是要奪己之命的警察碧秀。

碧秀先是發現了路虎警車,然後才發現了骷髏殺手。他以為車內還是王岩和卓瑪,就沒有立刻撲過去,耐心等待著一個不會有同行認出他的絕殺時機。

骷髏殺手一隻手敲打智美身邊的車窗,一隻手摁在腰間的「遍撬一切」上,突然朝後一滑,又用更大的力量敲打起後面的車窗。香波王子抬頭看了一眼,不禁一陣顫抖:又來了,死亡就像他的影子,到哪裡都跟著他,不同的是,警察給他的死亡是緩期的,骷髏殺手給他的死亡屬於立即執行。

香波王子說:「快離開這裡,殺手來了,他幾次差點要了我的命。」

智美問道:「誰?他?這個流浪僧?」伸手就要打開車門。

香波王子驚叫一聲:「別。」又晃晃手銬,「我現在這個樣子,他一刀就能捅死我。」

智美眼珠一轉說:「我會保護你,但你必須告訴我你在大昭寺找到了什麼。」

索朗班宗說:「佛啊,我們救人還要講條件。」

香波王子沉默著,他想到的是,他要是死了,「七度母之門」的發掘就會結束,他要是不死,面對警察和殺手的追蹤、手銬和腳鐐的束縛,其實也已經結束。不如就告訴智美吧,或許智美是順利的,智美能很快發掘到「七度母之門」的伏藏,就算他貪天之功為己有,那也比前功盡棄得好。再說掘藏是要有因緣的,因緣在人家那兒,不在我這兒,我又何必捏著羊毛不捻線呢。

香波王子嘆口氣說:「智美你真笨啊,我已經告訴你們了,那些流浪僧,他們行乞的原因,有些是為了』明空赤露『。」

智美說:「』明空赤露『是寧瑪派密宗大圓滿法契證虛空佛性與實相人性的妙高境界,它跟』七度母之門『有什麼關係?」

香波王子說:「在大昭寺,誰是』明空赤露『的擁有者,誰就掌握著』七度母之門『的伏藏,或者能夠提供新的』授記指南『。」

智美摸了一下臉頰上的傷疤說:「還有呢?」

香波王子說:「沒有了,就這麼簡單。」

智美盯著香波王子,看到對方誠實的臉上沒有欺詐的痕迹,忽地打開車門,一步跨了出去。銅牆鐵壁般的路虎警車頓時門戶大開。智美覺得自己不是故意的,自己並沒有讓骷髏殺手殺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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