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劫中之劫 第2節

電話是阿若喇嘛打給王岩的,他的意思是想知道警察會拿香波王子怎麼樣,沒想到王岩說:「你要想香波王子出來,只有一種辦法,就是找一個人給他頂罪,能找到這樣的人嗎?」阿若喇嘛這才意識到,王岩也不希望香波王子被抓。他一邊聽王岩說著香波王子的案情,一邊重複王岩的話想讓身邊的鄔堅林巴也聽明白,突然用眼神問鄔堅林巴:「能找到這樣的人嗎?」又是一次沒想到,鄔堅林巴思索了一下,竟然說:「能。」

阿若喇嘛於是告訴王岩:「能。」

王岩說:「等著,我們去找你們。」

阿若喇嘛關了手機立刻問:「誰?」

鄔堅林巴說:「智美,我可以去試試。」

鄔堅林巴將智美約到藥王山上的時候,那兒正在舉行露天的琉璃法會。法會緣起於三百多年前,當時拉薩發生了一場瘟疫,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登上藥王山的頂峰,向著東方藥師琉璃光如來祈禱朝拜,瘟疫很快消失。從此這裡成了供奉藥王琉璃光如來的勝地和大藏醫傳道授業的所在,信徒們叫它曼巴札倉,即醫學僧院。因為和人的身體健康有關,前來頌禱祈福的人特別多,常常是逢會必盛。

所有人都在念誦「藥師佛咒」,即使像鄔堅林巴這樣的高僧和智美這樣崇尚新信仰的人,也都毫不猶豫地把自己混雜在人群里,成了眾聲合唱的一部分。帶著旅遊團圍觀照相的導遊告訴大家:「知道這是為了誰的祈禱?為了你啊,你聽見了就是為了你。多好的機會,為了你的健康和長壽,趕快奉獻香火錢吧,證明你已經接受祈禱。」有個遊客問:「多少錢?」導遊說:「一分不嫌少,十萬不嫌多,隨你的便啦,重要的是虔誠。」這些外地遊客紛紛掏錢,投向里三層外三層的喇嘛。念經的喇嘛對錢視若無睹,像對著飄落的樹葉,遊客們便投得更多。

鄔堅林巴和智美祈禱了大約半個小時,然後離開法會,走向藥王山東麓山崖下的查拉路甫石窟。

鄔堅林巴說:「你當然知道查拉路甫石窟是吐蕃第三十三代贊普松贊干布的茹雍王妃主持開鑿的,她為什麼開鑿這個石窟?」

智美說:「唐朝的文成公主和尼泊爾的墀尊公主都從自己的故鄉帶來了佛像,茹雍王妃想擁有自己的佛像,就開鑿了這個石窟。」

鄔堅林巴說:「可這不是她開鑿的第一座石窟,第一座石窟被堵死了,是瞬間堵死的,所有的工匠以及浮雕神像都被堵在了裡頭。是什麼能夠瞬間堵死一座巨大的石窟呢?通常認為是山體崩塌,但無論當時還是後來,無論是挖掘還是採用先進的探測儀器,都沒有找到崩塌掩埋的痕迹和石窟的位置,西藏的第一座石窟和第一批石刻佛像,就這樣神秘失蹤了。鍥而不捨的茹雍王妃招募工匠,很快又開鑿了第二座石窟,這就是我們看到的查拉路甫石窟,遺憾的是茹雍王妃沒有來得及在石窟內刻好佛像就去世了,現在的六十七尊造像雖然大部分仍然是吐蕃時代的作品,但都在茹庸王妃之後。」

智美問道:「你為什麼給我說這些?」

鄔堅林巴不回答,又說:「其實藥王山最著名的還不是供奉藥王琉璃光如來的曼巴札倉和查拉路甫石窟,而是摩崖石刻。石刻的佛像綿延兩公里,至少有五千尊,差不多就是一座從吐蕃到現代的石刻藝術走廊。據《真如經》記載,其中一尊佛像是六世達賴喇嘛,但卻不是倉央嘉措,而是藏王拉奘汗命令工匠按照自己的真身刻出來的,據說惟妙惟肖。說明當年拉奘汗在廢黜倉央嘉措之後,一直想自己代替達賴在西藏的地位,但又做不到,只好把自己刻成佛像了卻夙願。」

智美點點頭,沒說話。

他們朝山脈南面走去,走不多遠就看到色彩艷麗、大大小小的石刻佛像和經文排列在山體上。就像裙裾飄飄的神佛列隊而聚,做法事,頌經咒,俯瞰萬家燈火,把滿腔的悲憫揮灑在山石天地之間。如果說在西藏紅山布達拉是名符其實的萬神殿,鐵山加布日(藥王山的別稱)就是無可爭議的萬神廣場。藥王山頂是西藏電視塔,鋼鐵的聳立表明佛的光芒已經神變為無數電波,帶著圖像和聲音,走進了千家萬戶。

鄔堅林巴說:「研究和修鍊清楚地告訴我們,空行護法在『七度母之門』的傳承里,授記了茹雍王妃第一座石窟的位置、石窟瞬間被堵死的原因、堵在裡面的所有工匠和浮雕神像的名字,你難道不想知道?」

智美說:「不想知道,真的不想知道。」

鄔堅林巴說:「那麼摩崖石刻呢?研究和修鍊還告訴我們,只有『七度母之門』才能告訴我們,五千尊石刻佛像里,到底哪一尊佛像是按照拉奘汗的真身刻出來的六世達賴喇嘛,你不會連這個也不想知道吧?」

智美掃了他一眼說:「這個嘛,當然想知道。」

鄔堅林巴繼續說:「你的確想知道,你父親對我說過,你們的祖先是蒙古人,家族一直居住在西藏,也就蒙藏不分了。作為格魯派的宣諭法師,你父親從來沒有過固定依附的寺院,一輩子都是一個漂流不定的雲遊僧,因為沒有哪個寺院願意終身容留你父親。聖教內許多人都知道你們家族的傳說:你們是拉奘汗的後代,你的祖父是拉奘汗第六代嫡傳後人,你想知道哪一尊佛像是按照拉奘汗的真身刻出來的六世達賴喇嘛,也就是想真真切切看到祖先拉奘汗的形態相貌。」

「這對我重要嗎?」

「很重要,你想知道你跟你的祖先拉奘汗長得像不像,因為在蒙古人和藏族人的意識里,祖先總會選擇外形面貌酷似者注入最強盛的精神、最精華的靈識、最堅定的遺志,跟祖先最相像的也必然是最完美最出色的繼承者。不像就是不肖,你當然不想做個不肖子。佛經里說,像即佛,嗣即佛,人即佛,雄即佛。你想證明你的祖先是佛,你也是佛。你到底是個蒙古人,比藏族人更重視血統和門第。更重要的是,你的祖先拉奘汗是你發掘『七度母之門』的動力,它跟你對新信仰聯盟的同情一起,成了你的兩個翅膀,假如你是一隻想飛的鳥,你就不能少了任何一個翅膀。」

智美說:「你好像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鄔堅林巴又說:「如果沒有拉奘汗對倉央嘉措的迫害,也許就不會有作為倉央嘉措遺言的『七度母之門』。你和你的祖先拉奘汗一樣,是信佛而背佛。從拉奘汗的角度說,他敵視倉央嘉措,更敵視極力扶持倉央嘉措的攝政王桑結,為的是奪取西藏的權力。為了權力他信佛,當時的西藏全民信佛,他不信佛就無法立足西藏。那麼你呢,你作為拉奘汗的後代,同樣敵視倉央嘉措……」

智美打斷對方的話:「我不是敵視,是喜歡。」

「也許吧,但你更多的是利用。你比其他人更希望知道倉央嘉措遺言到底是什麼,因為你和你的祖先拉奘汗一樣,都想利用倉央嘉措羞辱聖教,使其黯然無光。拉奘汗為了權力,而你卻為了所謂的新信仰。你能得到什麼?得到新信仰聯盟給你的金錢和地位,還是榮耀和風光?」

智美盯著鄔堅林巴半晌無話,似乎說:你那刀子正戳到我心窩裡,有點痛了。

鄔堅林巴說:「我把你約到這裡,說這些的意思是,如果你還抱著原來的目的,就不要再發掘『七度母之門』了。」

「我知道你很擔心毀教之門真的毀了聖教。」

「我擔心的是你,如果『七度母之門』不是毀教之門呢?」

智美說:「那我就毀了『七度母之門』,我們不需要對新信仰聯盟不利的倉央嘉措遺言。」

「我沒說錯吧,你敵視倉央嘉措,也敵視你的競爭者香波王子。我勸你放棄,要麼放棄你對新信仰聯盟的同情,要麼放棄你的掘藏。你知道,西藏大部分活佛喇嘛都是倉央嘉措的崇信者,都無法抗拒地受到了世間成就『七度母之門』的第一人倉央嘉措的熏陶。」

「也包括你了?」

鄔堅林巴沉思了一會兒:「是的,倉央嘉措早就是我修鍊的理想,我想成功,想看到表示圓滿教義的倉央嘉措遺言。」

「那我就更不能放棄了,對新信仰聯盟,我不是同情是傳承,傳承的意義就是生命的意義。」

鄔堅林巴吃驚道:「傳承?居然有傳承?」

智美說起祖先拉奘汗的一段往事,讓鄔堅林巴噓唏不已。

公元1716年3月18日,義大利人德西德里長途跋涉來到了拉薩。其時正是西藏政局劇烈動蕩的日子,拉奘汗因為殺害攝政王桑結、廢黜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另立新達賴,激怒了格魯派僧人,「隱身人血咒殿堂」的無形密道再次實施毒殺,拉奘汗飲酒中毒,奄奄一息。德西德里知道後,來到布達拉宮,獻上了一瓶從羅馬帶來的「塔利亞卡」解毒藥。拉奘汗服用後效果明顯,兩三天就痊癒了。他覺得這是天外神葯,而德西德里也是天外來人,他說:「讓我像父親照顧兒子那樣照顧你吧,你留在拉薩,學好藏語,以便我們隨時交談。」德西德里趁機傳道,還說整個東方世界應該有一種新信仰,他為新信仰而來。拉奘汗正在受到佛教徒的攻擊,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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