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山魈之淚 第4節

離下密院很近就是商店擁擠的沖賽康巷,香波王子給梅薩買了衣褲,也給自己買了風衣禮帽。等他們穿戴好時,就已經不是先前的香波王子和梅薩了,至少遠看不是。他們丟下標緻警車,快速離開了下密院。

香波王子說:「都快餓扁了,我們吃飯去。」

這裡是林廓路上的太陽城酒店,很安靜。香波王子就是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仔細研究陌生人發在他郵箱里的哲蚌寺「光透文字」。梅薩拿出她抄錄的翻譯內容,遞給了他。

跟先前的「光透文字」一樣,標明「授記」的下面,是倉央嘉措情歌:

若依了情妹的期盼,

就斷了今生的佛緣,

若隨了修行的喇嘛,

就違了姑娘的心愿。

願問親愛的姑娘,

可否永遠做伴侶?

答曰:除非死別,

活著決不分離。

注釋:瑪吉阿米,一個民間歌者的第一首歌。

香波王子說:「從北京雍和宮開始,所有『光透文字』中的情歌都產生在倉央嘉措的人生出現重要轉折的日子裡。時間是順延的,就是從少年到青年的生活軌跡。面前這首分上下兩段的情歌產生的時間正是倉央嘉措最後一次離開哲蚌寺之後。」

梅薩說:「瑪吉阿米死了,他還能唱出這麼真切的熱戀情歌?」

香波王子說:「是啊,我也一直想不通,倉央嘉措不是一個沒心沒肺的人,他感情豐富,對愛情堅貞不渝,不可能不合時宜地亂唱情歌,一定是我們還沒有找到產生這首情歌的理由。」說著,盯上了這首情歌后面的「注釋」:「瑪吉阿米,一個民間歌者的第一首歌。」他皺起眉頭說,「難道倉央嘉措有『遷識奪舍秘法』,讓死去的瑪吉阿米唱出了他的情歌?但那也應該是以後的事。」

梅薩問:「更貼近實際的猜測應該是,它就是瑪吉阿米的歌,她死後被倉央嘉措唱了出來。」

香波王子說:「不可能,倉央嘉措從來不唱別人的情歌。只能勉強這樣解釋:瑪吉阿米死後,靈識常來和倉央嘉措相會,這首情歌就是相會後產生的。先不去管它了,更重要的還是『指南』。」

哲蚌寺「光透文字」的「指南」是這樣的:

首先:他抓住彎弓,接著:將箭搭上弓弦,然後:那彎弓拉

如滿月,拇指把箭放鬆。就這樣他把利箭射進,厲鬼茨沃莫安·

吉莫烏的前胸。「我是黑魔王,亞西爾,被派來,讓罪惡的女人喪

命。」言畢,他已無影無蹤,消失於花林烏紫。

香波王子說:「顯然這是化用了《法音》里的句子,而《法音》指的是藏王朗達瑪的興亡。公元843年,信奉苯教的朗達瑪開始滅佛,他下令將大昭寺覺卧佛像埋入地下,將所有寺廟、佛像、經書摧毀焚燒,並在桑耶寺、大昭寺等寺廟的牆壁上畫上了僧侶飲酒作樂的漫畫。出家人被殺、被逐、被迫還俗,或強迫他們打獵殺生,製造了西藏歷史上的『滅法黑暗期』。三年後,修行者貝吉多吉受到吉祥度母的指引,來到拉薩,用暗箭射中了正在大昭寺前看碑文的藏王朗達瑪。朗達瑪握著箭桿說:『殺我早了三年,或者晚了三年。』說罷倒地死亡。貝吉多吉騎馬逃跑,逃向了花林烏紫。」

梅薩說:「什麼意思,『指南』把我們指向了哪裡?」

香波王子說:「指向了更早的歷史,朗達瑪、貝吉多吉、花林烏紫。朗達瑪死在大昭寺門口,貝吉多吉逃向了花林烏紫。『烏紫』我是知道的,清代駐藏大臣給皇帝的奏摺里,常把拉薩北郊的烏孜山寫作『烏紫山』,因為此山腳下盛開著一片片野玫瑰,既烏又紫。至於『花林』嘛,是不是應該這樣解釋:野玫瑰盛開的地方為花樹之林,簡稱就是『花林』,合起來就是『花林烏紫』。而藏語把野玫瑰稱作『色拉』,『花林烏紫』按照藏語的發音就是『色拉烏孜』。如果這樣的解釋是合理的,那麼我們在任何一本西藏旅遊手冊中都能看到這樣的表述:『色拉寺坐落在拉薩北郊的色拉烏孜山下。』」

梅薩說:「你是說我們要去色拉寺?那是不是還要去甘丹寺?」她的意思是哲蚌寺、色拉寺、甘丹寺合稱格魯派的拉薩三大寺,『七度母之門』的伏藏很可能會如此排列。」

香波王子說:「這正是我懷疑的,一離開哲蚌寺,一般人的思維路線都會按照拉薩三大寺的位置延伸,下來是色拉寺,最後是甘丹寺。可我覺得多數人想到的恰恰是當年的伏藏者應該迴避的,伏藏者絕對不會做出這麼簡單的設計。」

梅薩說:「我同意,歷史上許多伏藏的發掘並不是靠了掘藏者的聰明判斷,而是機會和運氣。蓮花生大師的發願力和諸弟子的明智界有了契合的因緣,恰好又碰上保護伏藏的空行母、空行男等等伏藏護法神在此集結,他們看到時機已到,便把完備開示的力量加持給了掘藏者,也把責任和榮耀託付給了他,於是他就成了法主,成了依靠掘藏獲得修行成就和佛法傳承資格的大師。我的意思是,很多掘藏者是這樣的:當他發現自己聰明的判斷異常合理時,經常會拋棄合理,走向不合理,因為他們深知聰明往往是靠不住的。太筆直的路,一定不是路。」

香波王子點著頭:「正是這樣,所以我現在關注的倒不是哲蚌寺『指南』幾乎明言相告的『花林烏紫』,而是『就這樣他把利箭射進,厲鬼茨沃莫安·吉莫烏的前胸』這句話。被射中的『罪惡的女人』怎麼是『厲鬼』?她應該是『情人』才合乎規律。」

兩個人邊吃飯邊討論,飯吃飽了,討論還沒有結果。

這時一身華麗的康巴漢子裝束的服務員走來,把一張《西藏日報》放在了餐桌上。他們望了一眼,都想起女警察瑪瑙兒說過的話:「明天《西藏日報》副刊上就有我父親的一篇文章,有興趣你們可以看看。」

兩個人對視了一下,同時把手伸向了報紙。

副刊在四版,一共五篇文章,其中一篇的標題是《光明透徹的佛理文字——夜讀倉央嘉措情歌》,署名「桑傑」,「桑傑」就是佛。

梅薩說:「女警察和她父親知道你是研究倉央嘉措的專家,請你斧正呢。」

香波王子盯著報紙一眼不眨:「豈止知道我是研究倉央嘉措的專家,她好像什麼都知道,你好好看標題。」

梅薩又看了一遍:「把愛情當作佛理,不就是在重複你的觀點嗎?你認為情歌就是道歌。」

「我是說標題里包含了四個字——『光透文字』。」

梅薩一看,愣了:「是啊,這不可能是巧合。」

香波王子起身,大步走向送來報紙的服務員:「誰讓你送的報紙,是不是一個女警察?」

「不是,是郵遞員。」

「郵遞員?誰讓郵遞員送的?」

香波王子趕快又回到餐桌旁,拿起報紙,把那篇文章一字不落地看了一遍,激動地說:「形式跟其他『光透文字』一模一樣,但全世界只有我和你知道它跟『七度母之門』的關係。」

鬍鬚滿腮的老狗,

心眼比人還好,

不說我黃昏出去,

歸來已是早晨。

夜裡去會情人,

天亮時大雪飛揚,

腳印已留在雪上,

保密不保密都一樣。

注釋:老狗不是狗,鬍鬚不是鬍鬚。

香波王子說:「文章中引用的情歌顯然是『授記』。」

梅薩盯著「注釋」問:「什麼意思啊?越注釋越糊塗了。」

香波王子說:「我比你還糊塗。」再看一遍報紙上的文章,大部分是倉央嘉措情歌讀後感,看不出什麼堂奧,值得揣摩的只有最後一段:

讀到這樣的情歌,我們好似得到了發掘伏藏的「授記指南」,

定要去尋找那不是狗的「老狗」、不是鬍鬚的「鬍鬚」,定要去會

會那「情人」,看「腳印」是否已延伸到龍女措曼吉姆窗前,看措

曼吉姆的身影是否依然匍匐在一百零八塊陽光般鋥亮的經石上?

香波王子沉思著:「怎麼會有兩個哲蚌寺『光透文字』的翻譯文本,而且指向不一?郵箱里的『授記指南』指的是色拉寺,報紙上的『授記指南』指的是大昭寺。」

梅薩問:「你怎麼知道是大昭寺?」

香波王子說:「這裡有『一百零八塊陽光般鋥亮的經石』一句,『一百零八』指的是大藏經,在西藏,只有大昭寺門前的石板,被稱作是『一百零八塊無字經石』。這差不多也是明言相告。」

梅薩說:「都是明言相告,我們怎麼辦?是遵從郵箱的啟示去色拉寺,還是遵從報紙的啟示去大昭寺?」

香波王子說:「也許可以先去色拉寺,再去大昭寺。」

梅薩說:「絕對不行,這樣就違背了伏藏唯一性的鐵律。唯一的伏藏都是唯一的選擇、唯一的途徑、唯一的發掘。如果你被加持也就是無形中被賦予使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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