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伊卓拉姆 第5節

香波王子和梅薩又回到魯沙爾鎮,下了計程車漫無目的地走動著,希望能看到那個偷錢偷走了眼的胖子。又知道這樣的希望渺茫得幾乎等於零,就沮喪得一搖三擺,像抽去了渾身的筋,連飢餓都忘了。梅薩買了麵包讓他吃,他把麵包順手給了一個要飯的老頭。心想自己為了發掘「七度母之門」的伏藏,殫精竭慮,連命都搭上了,眼看就要成功,想不到失敗的原因竟是粗心大意。

梅薩問:「你怎麼又來醫院了?」

香波王子這才意識到他走來走去,就在醫院和鎮街頭的塔爾寺之間穿梭。似乎潛意識裡,他想按照「光透文字」出現的軌跡,返回去,再找一遍。如果時間能倒流,他就一定要把「光透文字」貼肉揣到胸懷裡。

他們走進醫院,來到二樓外科病房,看到病床平平展展的,那姑娘已經不在了。香波王子去問護士,護士說她走了,她說她交不起住院費。問護士她去了哪裡,護士說誰知道。

香波王子說:「我們去藏經樓看看。」他很想再見見那個老女人,神秘的老女人就像「七度母之門」一樣吸引著他。更何況她暗中救了他的命,又讓他見到了伊卓拉姆。

但是藏經樓的院子里已經沒有了那個穿著黑色彩邊氆氌袍的老女人,也沒有了金光一片的一地燈盞。彷彿做了一場夢,夢醒了,一切都消失了。今天的最後一批遊客們就要離去,一個女孩正在推搡轉經筒,一個男孩準備給她照相。香波王子看到,男孩照相的地方正是當時老女人指定自己等待的地方——四個明光閃閃的黃銅轉經筒的中間,銅鏡似的光亮強弱不一,照在男孩身上就使那細長的身子變形移位了。從十米以外看,男孩的身影會偏離真實的立足之地至少十公分。他恍然大悟,這就是為什麼警察開槍沒有打中他的原因,是吉祥的佛光保佑了他,是伊卓拉姆的母親那個老女人保佑了他。

梅薩警惕地觀察著周圍:「快走吧,我感覺這裡很危險。」

他小聲道:「『光透文字』丟了,我等著他們一槍斃了我。」

梅薩從口袋裡掏出老女人交給她的小型唐卡,在他面前晃了晃說:「『聖門之內,萬瑪之蹤,伊卓拉姆吉』,一切都是設計好了的。」

香波王子說:「伏藏當然是設計好了的,但我們呢,我們的行動呢,包括丟失』光透文字『,難道也會由別人設計?」

梅薩嚴肅地說:「按照伏藏學的理論,歷史和時間是一種設計,人生和事件更是一種設計。出生、死亡、福禍、榮辱、相遇、分手、敵人、朋友、愛情、仇恨、所有的狀態、所有的心情,都是一種設計。歷史早在發生以前,人生早在開始以前,開端和結果早在出現以前,就已經在冥冥之中設計好了。每種物、每件事、每個人都是被設計的一員。人類在天衣無縫的設計中一步不落也一步不超地走到了今天。一切生命、一切人都在已有的設計中掙扎著,奮鬥著,苦悶著,欣喜著,不差分毫地沿著設計走向了終結,走向了新一輪設計的起始。」

「可我的行動全是隨心所欲。」

「所有的隨心所欲都是設計的一部分。」

香波王子一把從她手裡刁過繪有伊卓拉姆的小型唐卡,塞給一個正從自己身邊走過的神情矍鑠的喇嘛:「送給你。」

矍鑠喇嘛看了看唐卡,驚喜地「啊唷」一聲,盯了他一眼,快步走了。

香波王子問:「剛才這個行動也是設計?誰設計了我?」

梅薩想說肯定也是設計,突然閉嘴,推推他:「快走。」

已經走不了了,黃昏的藏經樓門口,停靠著路虎警車和喇嘛鳥,王岩、碧秀、卓瑪、阿若喇嘛和他的幾個隨從喇嘛立在車前,虎視眈眈地面對著香波王子和梅薩。

香波王子沒有逃跑,聽天由命地望著那些跟他過不去的人,心說撲過來抓吧,我無所謂。或許還是好事兒,能告訴我「光透文字」的去向。這些人懂得它的重要,會不遺餘力地尋找那個洗車的胖子。

梅薩說:「就這樣結束了,你難道會甘心?」

香波王子說:「不甘心又有什麼用。」

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喊叫,回頭一看,藏經樓偏殿和正殿之間的木門前,那個矍鑠喇嘛一邊喊著「伊卓拉姆」,一邊揮舞著小型唐卡。香波王子和梅薩幾乎是靠著本能理解了矍鑠喇嘛的意思,轉身跑了過去。

矍鑠喇嘛指著木門說:「往這邊跑。」

香波王子說:「你是誰,為什麼救我?」

矍鑠喇嘛說:「在拉卜楞寺,你就知道我了,我是加洋博士。看來你忘了,不要緊,我知道你就行了,為救你我等了幾十年。」

香波王子說:「沒忘,沒忘,你是木匠扎西的哥哥,你們兄弟兩個都是『七度母之門』的守護神。」

來不及多說什麼了,王岩、碧秀、卓瑪和阿若喇嘛已經撲到跟前。梅薩拉著香波王子鑽進了木門。加洋博士迅速關上木門,咔嚓一聲鎖住了。

就聽門那邊,阿若喇嘛和加洋博士吵起來。

阿若喇嘛說:「看來你是叛誓者的傳人,你正在叛變你的本尊,佛法密宗會清除你的,文殊師利在上,趕快讓我過去。」

加洋博士說:「你過去幹什麼?我在苦行殿給了你開啟『七度母之門』的『授記』和機會,可你卻荒廢了它。你不如香波王子,本應該追隨他協助他,卻生出滿懷的瞋忌之念,做了一個穿袈裟的警察。你才是個十惡不赦的叛誓者。」

梅薩說:「還說不是設計,他等你都等了幾十年。」

香波王子說:「頂屁用,『光透文字』又不能回來。」

三個警察踹開門追了過來。香波王子和梅薩順著石階往山上跑,跑上半山腰的車道就聽有人打喇叭。抬頭一看,吃驚得不敢相信:前面竟然停著牧馬人。

幾乎同時,王岩也看到了牧馬人,他對碧秀和卓瑪說:「繼續追。」自己轉身往回跑,心說你有牧馬人,我有「路虎」,看誰跑過誰。

逃跑的人上了車。牧馬人在坑窪土路上走起來。

香波王子問:「你怎麼知道應該在這裡等我們?」

智美摸了摸臉頰上的傷疤,把懷裡的勝魔卦囊朝靠車門的那邊拉了拉,算是回答,又問:「去哪裡?」

香波王子說:「往西走,繞一圈,返回塔爾寺。」

這條道往前走會經過漢東,到達多巴。多巴是國家高原體育訓練基地所在地,中國最優秀的田徑運動員大部分都在這裡集訓過。香波王子的意思從多巴東返西寧,再從西寧南來塔爾寺。他還是想再去找找那個洗車的胖子。

「不用返回塔爾寺了吧?」智美得意地瞥了一眼身邊的梅薩,從勝魔卦囊里摸出一張泛黃的白紙,丟到了後排座上。

香波王子拿起來看看,心裡一抖,吼道:「原來是你啊,半路打劫,為什麼要這樣?」

智美迅速回頭笑了笑,沒說什麼。

「你知不知道我們就像死了爹娘一樣痛苦?玩笑不是這樣開的。」

梅薩知道智美決不是開玩笑,他安排洗車的胖子盜走「光透文字」,是想證明自己不光會占卜。他的能耐足以形成一種警告和預示:儘管主要是香波王子在發掘「七度母之門」,但最後得到伏藏的必然是他。

「有點過分了。」她小聲說。

智美不快地想:心疼他了?你可從來沒有這樣心疼過我。

香波王子繼續數落著:「以後千萬不敢這樣,我都有了自殺的念頭。當然我不會一個人自殺,梅薩已經說了,你死我也死。是不是梅薩?」然後「哈哈」一笑。

「胡編亂造,又不是瘋子,誰給你說這種話了?」

香波王子知道梅薩是說給智美聽的,報復智美似的唱起了倉央嘉措情歌:

大河中的金龜,

能將水乳分開,

我和我的情人,

沒有誰能拆散。

梅薩從香波王子手裡拿過那張泛黃的白紙,放到太陽下面,看著漸漸顯露的紅、白、藍三色文字,心情陡然豁亮,也跟著香波王子唱起來。

智美厲聲道:「別唱了,趕快翻譯。」

但顯然現在不是翻譯的時候,往西的路上,蠻橫地堵擋著路虎警車。

只要王岩駕駛「路虎」,那就是飆車的速度,牧馬人不可能是對手。智美無奈地剎住了車,車上的人都瞪著站在路中央的王岩。而王岩的眼光卻是彎曲的,彎到了路虎警車的保險杠下,那兒躺著一個人,一個被路虎警車撞倒撞爛的人,地上的血就像撕爛的晚霞。

香波王子驚叫一聲,他認出被撞的人就是那個曾經沖著王岩哭喊「你打死我,你打死我」的姑娘,那個披頭散髮、滿身傷痕的白度母,那個莊重美麗、和小型唐卡上的繪像一模一樣的伊卓拉姆。

香波王子打開車門,跳到地上。

梅薩喊道:「小心警察,回來。」

香波王子不聽她的,跑了過去。

伊卓拉姆死了,她一臉安詳,表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