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登臨寶座 第3節

香波王子說:「浪卡子是五世達賴喇嘛舅父的莊園,也是五世達賴喇嘛常來講經的地方,還是前藏和後藏以及日喀則和拉薩之間的樞紐地帶。空行護佑,山水呈祥,倉央嘉措在這裡暫住。暫住是因為年前攝政王桑結敦請乃瓊大護法降神問旨,結果是:『將靈童迎至布達拉宮的日子應該是藏曆十月下旬十天內。』現在是四月,時日尚早。還因為在神定的藏曆九月十七,無量光佛化身的五世班禪額爾德尼洛桑益喜將在這裡給靈童授沙彌戒。受了沙彌戒,才算是一個真正的僧人。更因為即使在拉薩,五世達賴的圓寂和六世達賴的降臨,也還是少數人知道的秘密。五世圓寂已經十五年,為什麼秘不發喪,靈童轉世已經十四年,怎麼直到現在才公開?一切都需要解釋。解釋在四、五兩個月全面展開,攝政王桑結派出了六路人馬。

「第一路是向駐紮拉薩的韃萊汗營帳解釋。韃萊汗是控制西藏的衛拉特蒙古和碩特部首領,靠著數千黑氈房蒙古馬兵,他應該是西藏生殺予奪的最高統治者。但在這個精神信仰遠遠高于軍隊武器的地方,他顯然有些失勢,出自布達拉宮的攝政王居然連五世達賴喇嘛圓寂和六世達賴喇嘛降臨這樣的大事都會隱瞞十多年。韃萊汗既不表示對五世的哀傷,也不表示對六世的慶賀,接受了布達拉宮使者的哈達,卻沒有回贈哈達:生氣地說:『我們在你們眼裡還是蒙古的施主嗎?這樣的事情就不必告訴我們了。雖然我們信仰聖者宗喀巴的格魯派,但對貴派領袖的存亡我們是不配知道的。』打發走了來人,韃萊汗立刻叫來自己的兩個兒子商量對策。老大旺扎勒說:『太陽已經升起,不認可的人只能永遠處在黑夜裡。』老二拉奘汗說:『認可六世達賴,就等於認可我們在西藏可有可無。我們監護著西藏,為什麼不能有自己的太陽?別忘了四世達賴喇嘛就是一個蒙古人。』說罷,瞪著父親韃萊汗,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趁朝廷還沒有詔封,殺掉這個新達賴。』

「第二路是向遠在新疆的蒙古準噶爾部首領策旺阿拉布坦解釋。對攝政王桑結來說,這是一個遠交近攻的策略——利用策旺阿拉布坦牽制韃萊汗,讓韃萊汗不敢把自己看成是唯一可以控制西藏的蒙古天王。而策旺阿拉布坦也想利用攝政王桑結把手伸向西藏,所以當布達拉宮使者帶來五世達賴喇嘛已經圓寂、六世達賴喇嘛業已降臨的消息時,他當即決定:派侄子烏蘭特帶重禮前去賀喜。

「第三路是向藏傳佛教寧瑪派解釋。『寧瑪』為『舊派』,它是藏傳佛教最古老的教派,形成於公元1055年,以公元757年從印度烏仗那來到吐蕃傳法的蓮花生為祖師。由於五世達賴喇嘛出身的瓊結家族曾經信奉寧瑪派,格魯派取得西藏政權之後,高層大部分僧人對寧瑪派採取了包容、眷顧、利用的態度。前往解釋的布達拉宮使者分為兩組,一組奔向北傳寧瑪派祖廟山南貢嘎境內的多吉札寺,一組奔向南傳寧瑪派祖廟山南札囊境內的敏珠林寺。兩座寺院即刻做起了法事,經聲鼓語響亮得就像寧瑪派自己的活佛轉了世,然後多吉札寺的寺主土登朗傑活佛和敏珠林寺的寺主久米多捷活佛分別離寺,攜帶禮物,奔赴浪卡子朝會。

「第四路是向藏傳佛教薩迦派解釋。薩迦派的創始人昆·袞卻傑佈於公元1073年在藏南仲曲河北岸灰白色山岩下建起薩迦寺,故名薩迦,『薩迦』就是『灰白色的土』。薩迦寺以仲曲河為界,分南北兩寺,距拉薩三百七十公里,是薩迦派的祖寺。十三世紀中葉到十四世紀中葉,在元代朝廷的扶持下,這裡成了統治整個西藏的薩迦政權所在地。元世祖忽必烈無比崇信薩迦教法,奉薩迦五祖之一的八思巴為金剛上師,接受密法灌頂,對其言聽計從。八思巴受封『大元帝師』,名聞天下,舉國膜拜。後來薩迦王朝雖然被帕竹噶舉王朝取代,但世襲相傳的薩迦法王在藏傳佛教界的地位,依然如星暉曜地。薩迦法王的大管家八思旺秋在薩迦南寺歐東仁增拉康會見了布達拉宮使者,聽到五世達賴早已圓寂,立刻淚眼婆娑,聽到六世佛寶已經降臨,馬上又破涕為笑。隨即決定,他將代表薩迦法王,親自拜倒在新達賴喇嘛足下。

「第五路是向藏傳佛教噶舉派解釋。『噶舉』是『教言傳承』的意思,指的是金剛壇乘也就是佛法密宗的口傳密修,在藏傳佛教中最為神秘高妙。噶舉派起源於十一世紀,產生了西藏最著名的四個密宗大師:瑪爾巴、米拉日巴、熱穹巴和達波拉傑。其中的分支帕竹噶舉於公元1349年推翻薩迦政權,建立了長達近三百年的西藏噶舉政權。比這三百年統治史更為重要的是,噶舉派的另一分支噶瑪噶舉黑帽系的大師噶瑪拔希不僅開創了活佛轉世制度,還開創了誦唱『六字真言』的習慣,他的誦唱從公元1227年他二十一歲時算起,蔓延了近八百年,蔓延到了世世代代藏族人民的口中心裡。噶舉政權從帕竹噶舉開始,由噶瑪噶舉結束,結束時的統治者名叫『藏巴汗』,意思是『後藏上部之王』。

「藏巴汗於公元1612年征服各個地方勢力,統治了西藏全境,又於1618年打敗被格魯派施主吉雪巴請來的蒙古喀爾喀部,摧毀色拉寺和哲蚌寺。在兩寺後山,殺害格魯派喇嘛五千多人。1635年,格魯派再次遭到噶瑪噶舉施主的內外夾攻。尤其在青海和康區,許多大喇嘛被逮捕入獄,或慘遭殺害。格魯派和薩迦派、寧瑪派的寺院統統遭到破壞。情急之中,五世達賴喇嘛的大管家索南群培和吉雪巴派人前往準噶爾,求救於衛拉特蒙古和碩特部首領固始汗。

「1636年,固始汗率兵進入藏區,陸續打敗並處死了迫害格魯派以及其他派別的青海卻圖汗、康區白利土司、後藏藏巴汗,並以達賴喇嘛駐錫地哲蚌寺噶丹頗章宮為名,於1642年正式建立了統治整個西藏的格魯派政權,強迫藏巴汗管轄的噶舉派寺廟改宗格魯派。噶瑪噶舉派屢屢反抗,一度佔據後藏和山南許多地方,大有推翻格魯派的氣勢。固始汗的兒子韃萊汗領兵前往鎮壓,搗毀大部分噶瑪噶舉寺廟,在所有噶瑪噶舉派僧人手上打上印記,交給各個格魯派寺院收管,只留下沒有參與抗爭的楚布寺在風雨飄搖中堅守著噶瑪噶舉的教宗陣地。

「楚布寺是噶瑪噶舉派黑帽系的祖寺,位於堆龍德慶境內楚布河上游北岸,距拉薩七十公里。住持活佛噶瑪珠古在杜康大殿前的六柱明廊里接待了布達拉宮使者,然後對身邊的侍從喇嘛說:「既然格魯派的活佛可以從寧瑪世家轉世,為什麼不能從噶瑪噶舉世家轉世呢?格魯派近有蒙古人監護,遠有朝廷扶持,氣勢越來越大了。如果我們還希望噶瑪噶舉東山再起,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依靠轉世制度滲透、改造和替代。噶瑪噶舉的金剛(密宗)教法是天下無敵的,該是行動起來的時候了,快去準備一下,我要去見見這位格魯派的新達賴。」

梅薩打斷了香波王子的話:「原來歷史上藏傳佛教內部也是這麼不清凈的。」

「豈止是不清凈,派與派、佛與佛之間常常是你死我活、血雨腥風的。這說明教派一旦變成政治集團和利益集團,就跟釋迦牟尼沒有關係了。稱佛而不是佛,念經而不是經,俗界里爭權奪利、爾虞我詐的那一套,全有。而且更黑暗、更殘酷、更是塗炭生靈的源頭。」香波王子停下來,點著一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

智美著急地說:「往下說吧,還有第六路呢。」

「第六路是向朝廷解釋。這是最重要的一路,早在一月就出發了,解釋開始時,恰好是四月。鑒於有人告密而朝廷已有急詔嚴詞叱責,攝政王桑結親自撰寫的奏章畏罪乞憐,辭懇意切,敬謹之至:『為眾生不幸,五世達賴喇嘛於壬戌年示寂,轉生靜體,今十四歲矣。前恐唐古特民人生變,故未追薦報喪,乞請大皇帝容悔罪愆。自我敬事達賴喇嘛,西藏番民惟願普天之下天朝皇帝為護法主,此處尚有異心,三寶照鑒,威靈作證……』康熙皇帝讀了奏章說:『朕嚴頒諭旨,攝政王悚懼,既如此,可寬宥其罪,允許所請。攝政王必感恩,而眾蒙古亦歡悅矣。』遂派常駐朝廷的蒙青活佛大國師章嘉呼圖克圖作為使臣,去西藏參加六世達賴喇嘛在布達拉宮的坐床慶典。這是清朝政府首次派人入藏督察轉世靈童,標誌著朝廷對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的承認。

「公元1697年的西藏,夏天就要來臨的時候,六路人馬從不同方向,走向了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的暫住之地、距拉薩一百六十四公里的藏南福地浪卡子。

「暫住浪卡子的倉央嘉措對這個陌生地方非常好奇,每天在經師曲介的指導下學完經課之後,便喜歡俗裝便服走出他居住的單增頗章到處轉轉。曲介想到浪卡子是格魯派的凈地,沒什麼危險,就派了兩個僧人跟著,叮囑道:「他走到哪裡,就跟到哪裡,千萬不要丟失了。」這兩個僧人一個獨眼,一個豁嘴。之所以派他們隨從,是因為難看的面孔具有大黑護法的猙獰,誰見了誰躲。獨眼和豁嘴是來自墨竹地方的血祭師。血祭是苯教祭祀天神的儀式,一年兩次,每一次都要宰牲殺人,以求天神的愉悅滿足。血祭師就是專司宰殺的信徒。他們以野贊凶神和十二丹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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