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地下預言 第6節

阿若喇嘛一走進臨街的雍和宮南院大門,大門就被護院喇嘛關死了。

一個青年喇嘛快步走來,小聲用藏語說:「阿若喇嘛,有個香客找你,說是和你約好的。」說著指了指右首一間裝飾華麗的佛品商店。

阿若喇嘛走過去,看到商店裡除了售貨員,沒有別人,就要退出來,聽有人說:「阿若喇嘛請留步。」原來那人在櫃檯裡頭的售貨員當中。

那人把手裡的香煙隨手一扔,快步走出櫃檯,來到阿若喇嘛跟前。

「你是誰?」

「我叫香波王子。」

阿若喇嘛心裡一揪:香波王子?殺害了邊巴的兇手?向蓮花生大師發誓掌握了開啟『七度母之門』鑰匙的那個人?仔細打量他:不胖不瘦,微黑的臉膛,高個子,年齡在二十五歲到三十五歲之間,脖子上戴著一把閃亮的鸚哥頭金鑰匙。

香波王子詭秘地說:「現、在、開、始。」

儘管他們說好要「見一面」,但阿若喇嘛還是驚訝地「哦」了一聲。他萬萬沒想到,一個殺人兇手居然會和他一起成為《地下預言》古老約定的擔當者。

「你怎麼會掌握鑰匙?」

「那你怎麼會知道『七度母之門』在哪裡?」

「我今天去火葬場送一個人,他的名字叫邊巴。」

「邊巴是我的老師。我們兩個都在研究《地下預言》,都夢想著發掘『七度母之門』的伏藏。但他比我強,如果他不死,今天來跟你見面的一定是他。他死前告訴了我伏藏著鑰匙的地方。」

阿若喇嘛差一點說出來:一定是你殺死了邊巴,然後竊取了開啟「七度母之門」的鑰匙。他想著警察王岩留給他的名片,伸手抓住了手機,一瞬間又意識到,對自己來說,最重要的不是對方殺了人,而是對方是唯一掌握鑰匙的人,錯過了就不會再來。他放鬆了自己,心說等開啟了「七度母之門」再給警察打電話不遲,這裡是皇宮氣派的雍和宮,牆高院固,只要關上大門,陌生人插翅難逃。

阿若喇嘛帶著香波王子走出商店,店外正跟人說話的鄔堅林巴跟上了他們。

天正在迅速黑下去,燈光照耀著雍和宮南院,巨大的影壁比紅牆更堅定地堵擋著京城的喧囂,同時被擋住的還有時間。九頂三座牌樓無香而煙,彷彿是雲彩里的南天門。一對古老的石獅子披著鮮艷的綢緞,護衛著從來不顯古舊的雍和宮。

香波王子欣賞著牌樓,突然懊悔得「嗐」了一聲,心說可惜了可惜了,可惜我把雍和宮忽略了。雍和宮建於公元1694年,康熙三十三年,最早是雍親王府,出過雍正、乾隆兩位皇帝,是名符其實的「龍潛福地」,所以殿宇是黃瓦紅牆,與紫禁城皇宮一般規格。後來雍和宮改為喇嘛廟,成為朝廷聯絡蒙藏地區各宗教派別、象徵漢蒙藏一體的皇家寺院,也成為全中國規格最高的一處佛教勝地。這麼重要的一座寺院,卻被他排除在視野之外,至少兩年沒來了。在破譯《地下預言》,試圖開啟「七度母之門」的時候,他幾乎想到了中國藏區所有被文獻記載的寺院,就是沒想到北京城裡的雍和宮,因為它太富麗、太亮堂、太顯要,顯要亮堂得失去了所有的神秘、所有的隱蔽。而「七度母之門」是最後的也是最偉大的伏藏,幾乎是神秘和隱蔽的同義詞。

三個人穿越南院,通過牌樓下的安檢門,走上了大方磚砌成的皇家輦道。密實的樹蔭把輦道圈成了一個隧洞,路燈夜眼似的藏在樹蔭里,隧洞顯得幽深而機密。

輦道東側的紅牆外面是一片古意盎然的佛倉,一根包裹綵綢的經桿從佛倉里升起。經桿上亮著一盞燈,掛著一麵條子旗,旗上印有「普陀洛迦」幾個字。

條子旗似乎是剛剛出現的,阿若喇嘛奇怪地說:「誰掛的經旗?」

鄔堅林巴和香波王子看過去,就見通往佛倉的紅牆門洞邊,同樣飄著一面普陀洛迦小方旗,小方旗後面的木門「吱呀」響了一下,又響了一下。

他們很快走過長長的輦道,來到雍和宮的大門昭泰門前。阿若喇嘛推開了門。他們進去,路過了鐘鼓樓和那口八噸重的臘八粥大銅鍋,再走,看到八角碑亭前站著一個短衣喇嘛。短衣喇嘛恭敬地彎下腰,雙手合十,夾著一面小經旗,上面也有「普陀洛迦」幾個字。

阿若喇嘛望著經旗,疑惑地「嗯」了一聲。

短衣喇嘛趕緊回道:「有人丟下的,到處都是。」說著,瞥了一眼香波王子。

他們繼續往前走,很快走進了懸掛著乾隆題匾「雍和門」的天王殿。穿過天王殿,又經過黑暗中的銅鼎、乾隆親撰《喇嘛說》的御碑亭、漢白玉池座的青銅須彌山和嘛呢桿,腳步沙沙地隱沒在雍和宮大殿即大雄寶殿里。

香波王子停下來,仰頭看著佛像。這裡供奉著三尊銅質三世佛,中間是代表現在的釋迦牟尼佛,左邊是代表過去的燃燈佛,右邊是代表未來的彌勒佛。這是佛界著名的雍和宮「豎三世佛」,它從時間上立意,表明了佛的久遠悠長,無限延伸。而在內地各佛寺的大雄寶殿里,一般都是代表空間的橫三世佛:中間為娑婆世界釋迦牟尼佛,左邊為東方世界藥師佛,右邊為西方世界阿彌陀佛,表示佛空遼闊,處處有佛。香波王子認為,對時間的重視是藏傳佛教的一個特點,佛的意義就是生命的意義,意義都在來世在未來,生命以幻滅為方式,以不死為目的,永恆是活著的唯一理由。

他呆愣著,心說自然不是這裡了,這裡是「三世佛」,不是「七世佛」。

阿若喇嘛在前面叫道:「走吧。」

香波王子趕緊跟上,眼光飛快地掃過了東北角的觀世音立像、西北角的彌勒佛立像和大殿兩邊的十八羅漢。他想這裡有二十四尊神佛,怎麼只點了二十三盞燈?再一看,不禁有些疑惑:在釋迦牟尼佛之右,本來還有一尊無名一尺金佛,現在怎麼不見了?

雍和宮大殿之後是永佑殿。他們左繞穿過,看到一個青年喇嘛正在角落裡打坐念經,他閉了眼睛不理睬他們,理睬他們的只是一面被他搖來搖去的「普陀洛迦」小經旗。

普陀洛迦?在別的地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小經旗,雍和宮怎麼這麼多?香波王子帶著對小經旗的猜想,走出永佑殿,來到了法輪殿。

這是一座傳統的藏族建築,平面十字形,殿頂有五座陰樓和五座餾金寶塔,殿內正中巨大的蓮花台上端坐著高碩偉岸的藏傳佛教格魯派創始人宗喀巴大師。銅像背後是雍和宮木雕三絕之一的五百羅漢山,山體由紫檀木雕刻而成,峰嶺連著樓塔,參差迭翠,用金、銀、銅、鐵、錫鑄制的羅漢星散其間。說是五百,其實只有四百四十九尊,另外五十一尊據說在戰亂中被人偷走了。

香波王子望著五百羅漢山走過去,一個以前曾經想過的問題再次出現:為什麼丟失的不是金羅漢,而是銅鐵錫的羅漢?難道賊笨得都不知道金子更貴重?

繼續往前走,迎面而來的是雍和宮最高的建築萬福閣。飛檐凌空的萬福閣在夜空里如同一隻振翮起飛的大鳥。他們拾階而上,跨過門檻,來到了一隻巨大的佛腳前。

阿若喇嘛和鄔堅林巴停下了。

香波王子說:「這是什麼佛?『七度母之門』怎麼會在這裡?」

阿若喇嘛說:「我們叫強巴佛,蒙古語叫邁達拉佛,梵文音譯彌勒,未來佛的意思,漢人叫慈氏菩薩。『七度母之門』是有關未來的法門,自然要伏藏在未來佛這裡了。這尊彌勒佛身高二十六米,重約一百噸……」

香波王子覺得對方小看自己了,緊接著說:「彌勒佛頭髻摩天頂著天堂,雙腳入地踩著地獄,用一整棵稀世的白檀香木雕刻而成,是世界上最大的獨木雕佛,重量無限。當年乾隆皇帝為雕刻大佛,劃撥庫銀無數,雕刻成功後,又是全身貼金,鑲嵌珠寶無數,光大佛身披的大袍,就用去了萬尺黃緞。」

阿若喇嘛吃驚地瞪著他。

香波王子說:「我的意思是『七度母之門』應該和『七世佛』在一起。」

阿若喇嘛說:「這就是『七世佛』。當年乾隆皇帝頒旨,將治藏大權交給七世達賴喇嘛格桑嘉措。七世達賴喇嘛為報皇恩,從西藏各地搜集大量珠寶,派人去尼泊爾換回這棵舉世罕見的白檀香樹,由西藏經四川、陝西、河南、河北,歷時三年零三個月,才運到北京。『七世佛』,就是七世達賴喇嘛獻造的佛。」

香波王子說:「你是說一千多年前蓮花生大師伏藏『七度母之門』時,就已經預言七世達賴喇嘛將會獻造『七世佛』?」

「不是預言,是授記,就好比現在對未來的規劃。」

「這是對歷史和命運的規劃,有可能一絲不苟地實現嗎?」

「那就看你了,看你的鑰匙能不能打開『七度母之門』。」

香波王子仰頭觀望著,就像過去許多次感受到的那樣,一股巨大的造像氣勢震撼著他,讓他清晰地感覺到了藝術在宗教氛圍里所達到的效果。那是慈悲的高大和福田的偉岸,高懸而起,傾瀉而來,能在一瞬間擊碎任何一顆與佛有緣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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