篁物語 第十七節

那一晚——

篁佇立於月光下。

朱雀大路和五條大路的交叉處——十字路口的正中央。

從己酉算來第五天的夜裡。

篁背向北方,默然地盯著羅城門的方位。

雖然道摩法師說,今晚是天一神和百鬼夜行動身的日子,但群鬼果真會聚集而來嗎?

事到如今,除了相信道摩法師,已別無他法。

已是道摩法師所說的三更時刻了。假如道摩法師所言屬實,縱使見到百鬼夜行通過也不足為奇。

馳思至此——

篁的耳中猛然聽到什麼聲音。

非常微弱的聲音——

小小的笛聲。

也有鼓聲。

還有琵琶聲。

笙的聲音似乎也混在其中。

不知從何處順著風傳過來的樂音。

而且,漸漸大聲起來。

樂音逐漸接近。

到底從何處傳來的呢?

篁轉頭環顧四周。

然而,無論是朱雀大路還是五條大路,都只有皓皓明月相對,沒見到半個人影。

視野倒是很好。

雖說在夜裡,月光卻很明亮。

樂音更加接近了。

能夠聽到如此清晰的笛聲和琵琶聲,必定是可以清楚看到演奏者的距離。

但是,卻不見任何演奏者。

然後——

朱雀大路的南方——羅城門和五條大路之間,怎麼好似有一團烏雲盤踞?到底什麼時候出現了這片烏雲呢?同時,這片烏雲竟往篁移近過來。

隨著烏雲的逼近,樂音也愈來愈大聲。

烏雲中,還有幾道細細的閃電。

可以看見烏雲中有些不知名的物事。

有紅、有青、有黃。

那些顏色還在移動。

「嗯。」

篁不禁發出聲音。

「鬼。」

那確實是群鬼。

有紅鬼。

有穿著黃色丁字褲的鬼。

有鳥面鬼。

有兩腳行走的貓。

有持著青旗的狗。

有長出手腳的琴。

群鬼聚集。

數不清的鬼手裡拿著鼓,一邊打鼓、吹笛、彈琵琶,一邊走了過來。

走在最前頭的,是個法師模樣的高大漢子。

只有一隻眼睛。

這就是大多羅法師吧!

泥嘗妖。

畔嘗妖。

馬轉妖。

牛頭大王。

馬面大王。

兩位大王皆身著盔甲,手持著槍,腰插著刀。

其後跟著抬轎的鬼。

這應該就是天一神乘坐的轎子吧!

烏雲已在不知不覺中散去。

大多羅法師揪著鼻子猛嗅,一面說道:

「有腥味!」

「有腥味!」

一面從篁的身旁走過。

真是壯觀!

泥嘗妖、畔嘗妖、馬轉妖。

牛頭大王。

馬面大王。

無數的鬼群。

果真如道摩法師所言,全都沒發現站在十字路口正中央的篁。

眼看就快要撞上了,卻又自然避開。就算撞了上來,也好像不覺撞上什麼的樣子。

如同道摩法師說的,天一神乘坐的轎子正從篁的身旁經過。

坐在轎中之人,作唐風裝扮,頭上戴著裝滿飾品的四角帽,是個約十來歲的小孩。

「這個小孩就是天一神嗎?」篁心想。

不過,可不能只顧著觀看。

跟在轎子後頭走過來的,對篁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過來了。

的確如道摩法師所言。

轎子後面,有一隻如貓般大的蟾蜍,用兩腳走了過來。

它的背上背著一顆白色的、圓形的、如雞蛋大小的蛋。

當背著蛋的蟾蜍經過時,篁趕緊跨出腳步,混入鬼群之中。

正要走過去的途中,忽從後面傳來一聲:

「喂!你是誰呀?」

一看之下,原來是人面犬。

「從剛才就一直沒見過的臉。」

人面犬走了過來,靠近篁的臉,鼻中發出猛嗅的聲音。

「怎麼會有人的味道呢?」

一瞬間,恐懼自心底油然生起。但是,自己原本連性命都可捨去呀!

「我不是人。」

篁依著道摩法師的指點回答。

「不是人嗎?」

人面犬此話一出,周圍的鬼都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說:

「什麼?」

「發生了什麼事?」

人面犬趕緊說道:

「沒有啦!有一個沒見過的,因為身上發出人味,才叫住他啦!」

「傻子!」

「人可以混入我們當中,跟著一同夜行嗎?」

「新面孔吧!」

「丹波入道的親屬吧!」

面對群鬼的詢問,篁一律答道:

「我不是人。」

「因為他說不是人,應該就不是人吧!」

「雖然很像,卻不是人,大概就是這回事吧!」

「嗯,是吧!」

「對吧!」

群鬼盡皆點頭。

「哎呀!有什麼不好呢?反正今夜大家都要跟著天一神前往冥府啊!」

「對呀!」其中一個鬼答道。

就在此時,有個鬼從背後跑過來,抓住了篁的胯下。

「哎喲!」

跑來抓篁胯下並大聲叫喊的,原來是身穿水乾的鳥面鬼。

「做什麼?」

「睾丸果然好端端地在陰莖下垂吊著。」

「哦!睾丸?」

「如果是人,睾丸會往身體內縮啊!」

「嗯。」

「你的東西很氣派啊!」

「哎喲!若是很氣派,我的小妹妹很想要喲!」

有個長著四顆乳房、一隻眼睛的女鬼,笑著對篁頻送秋波。她只在腰間纏一塊布,其他什麼都沒有穿。

乳房和肚臍一覽無遺。

「千萬不要啊!一插進去,陰莖會給咬得粉碎!」鳥面鬼說道。

群鬼哄堂大笑。

「我要吃掉你的東西!」

長著四顆乳房的女鬼一把撲過去,一副要吃下鳥面鬼的模樣。

「嘻嘻嘻!」

鳥面鬼一邊笑,一邊跳著逃跑了。

笑聲再度揚起。

一會兒後,可能對篁的話題已經不感興趣,群鬼不再過來搭訕。

見此情形,篁趕緊從後頭追上背著蛋的蟾蜍。

已經看得到位於正前方的朱雀門了。

「怎樣?不重嗎?」篁問道。

「不重。」蟾蜍以嘶啞的聲音說道。

「不,很重吧!」篁又問道。

「不是說不重嗎?」蟾蜍氣喘吁吁地說。

「因為看起來很重,我想替你背。」

「什麼?」

篁一說完,蟾蜍的語氣立刻改變。

「你剛剛說什麼?」

「若是很重的話,我幫你背。」

「當真?真的要幫我忙嗎?」

「真的呀!」

「怎麼不早說呢?」

蟾蜍將蛋從背上卸下來,雙手抱住。

「那就拜託你了。其實這比想像中還重。」

蟾蜍一邊走,一邊把雙手抱著的蛋交給篁。

「還不趕快接過去?光是這樣就很累人了。」

「知道了。」

篁伸出右手,蟾蜍把蛋放在他手上。

這顆蛋重得讓篁的右手往下頓了頓,差一點就把蛋掉在地上。

怎會這麼重呢?

應該有一個小孩的重量吧!

篁停步站好,岔開雙腿,用力踏地。

倘若錯失時機,更待何時?

「就是現在啦!」

篁毫不遲疑。

若在猶豫不決時有什麼障礙出現,妹妹當真會從這世上——中有永遠消失。

提起右手,將蛋往嘴裡塞,用力將它整顆吞下去。

彷彿有生人的血裹在蛋里,吞起來溫溫的。

「啊——」

蟾蜍一聲慘叫。

「你、你、你……」

蟾蜍大聲喊叫,一時之間卻說不出話來。

「你、你、你——」

還是說不出話來。

篁和蟾蜍站在原地。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群鬼從後頭跑過來,圍在篁和蟾蜍的跟前。

「怎麼了呢?」

「這不是剛才那位,說自己不是人的先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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