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被風吹起的流年 第二節

在景澄以為時間靜默得快要發霉的時候,女孩先開口了:「既然你不想尋短見,那麼,你坐這兒幹嗎呢?還不打傘,這樣淋雨你會生病的。」

「……」在景澄看來,女孩不過是個陌生人,他豈會告訴她自己的想法,他選擇了沉默。

「你這樣一動不動地坐著,我會把你當成木頭人的,喂……」女孩輕輕地推了下景澄的胳膊,景澄稍稍轉過頭看她,淡淡地說:「如果我是木頭人就好了。」

「啊?你為什麼要做一個木頭人?」女孩睜大眼睛疑惑地看著他。

「它們沒有思想,所以也不會有悲傷。」景澄的聲音變得低沉。

「也是啊,可是……」女孩定定地看著景澄的側臉,把傘從他的頭頂移開,一字一句地說,「那你以為這樣被雨淋,就可以把所有的傷心一起淋掉嗎?」

頓時,雨水淅瀝嘩啦地澆灌到景澄的頭上,臉上……蔓延到他身體的每個角落。彼時,他渾身已濕透,冰冷萬分。但是,他還倔強地隱忍著。

女孩的那句話,像萬條雨絲中乍現出的一道銀光,在他趨於麻木的心上狠狠地折射出一道光亮,讓他猛然醒悟。

他淋雨淋了多久了?為何要像白痴一樣任由雨水的攻擊?為何要這樣虐待自己?一切都始於他的心情很糟糕?如果是這樣,正如女孩問他的,淋雨就能把所有的傷心一起淋掉嗎?

景澄把這樣的問題,好好地想了一遍。雖然他不斷被雨淋,有自虐的傾向。但是,那些悲傷和氣惱就如同剪不斷理還亂的藤蔓,侵襲他全身,讓他不能像平日理智而冷靜地去思考問題。不管怎樣,最後他總結出,淋雨會助長他的壞情緒,讓他無法走出壞情緒的怪圈。

女孩這麼一點,似乎把他給點醒了。

方才從景澄頭頂不斷砸下來的雨水,此時又被雨傘擋出去了。而他的悲觀情緒暫且被擱置一旁,隨之,女孩吸引去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女孩的臉上沒有化一絲一毫的妝,皮膚剔透如琉璃,在燈光下,泛著晶瑩的色澤,讓人忍不住想伸出手輕輕地摸一下。她的眼睫毛格外的長而捲曲,上面似乎沾染了一丁點的霧氣,像是貼上的假睫毛。她的嘴唇像一枚可愛的桃心,煞是美麗,唇色為絕美的粉紅櫻花色,這渾然天成的顏色要比旁人刻意粉飾雕琢的來得美。

她端端正正地站在他的身旁,不說話時,靜如處子,婉約至極,如同從畫卷里走出來的美人兒。

然而,她微蹙眉頭,彷彿有什麼煩心事。

「這麼晚了,你怎麼一個人出來了?」這次,換做景澄先問女孩。

「又沒規定女生晚上不可以一個人出來。」女孩說。

「你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出來散心的?」

「你說,鬼天氣是不是會造就鬼心情啊?」女孩答非所問道。

「不一定,因人而異,難道你是?」

「偶爾吧。」女孩勉強地笑了笑,接著,她將話題又轉回了他的身上,「那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這兒啊?像個傻瓜。」

傻瓜?景澄頭一次聽到有人用這樣的詞來形容他,不免微微揚起嘴角:「沒規定要兩個人才可以坐在這兒吧?」景澄開始套用女孩的話,接著又說,「我不介意,你也坐上來。」

「啊?」女孩走近橋邊,俯身看了看正對橋底的河面,不禁怯怯地往後退了一步,「什麼嘛,我才不願意坐上去,這麼高,這麼黑,嚇死人了。」

景澄看了看女孩的表情,甚為可愛。

「你家住在那兒嗎?」女孩指了指身後的建築物。

景澄輕輕地搖了搖頭。

女孩仔細地看了看景澄的著裝,甚為妥帖,衣服的面料看起來也格細緻,不像是個流浪漢,便問:「你家不在這兒在哪兒呢?你不會是離家出走的吧?」

「……」景澄的喉結微微動了幾下,喉嚨間彷彿堵了什麼似的,一陣難受,他的身體也不由得微微瑟縮起來,像是一枚在風中蕭瑟的落葉。他看了看身後那些暖黃色的燈光,凄涼便住滿了他的胸腔,並在其中為非作歹,攻擊他脆弱的神經。良久,他低低地說:「那兒沒有一盞燈光,屬於我。」

「那你從哪兒來的?如果你是離家出走的話,我勸你趕緊回去,不要讓你的爸媽擔心。」女孩誠懇地說。

這個看起來要比景澄小几歲的女孩,說話竟像個小大人,景澄苦笑道:「沒有人會擔心我。」

「你怎麼這麼說呢,爸媽永遠是最在乎最疼我們的人,怎麼會不擔心你。」女孩走近景澄,牽住了他冰冷的手,「我不知道你叫什麼,就叫你哥哥吧,哥哥,跟我走,我帶你回家。」

景澄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下,哥哥,如此親昵的稱呼,彷彿帶著某種無法散去的溫度,暖風般吹進了他的心窩。她的手那麼溫暖,讓他瞬間想起了春日溫煦的日光,一點一點地滲入他冰冷的手心。

可是,那個家,他現在不想回去,那裡還有他腦中未曾抹去的殘骸,他不想在同樣的地方複製同樣的悲傷和氣惱,堅定地對女孩說:「我不回去。」

如若他不回家,又能去哪裡?

「那你想去哪兒?」女孩問中了景澄的擔憂。

「就待在這兒。」幾乎沒有做任何思考,景澄說出了口,因為他身無分文,在大雨中,他去哪兒還不都是一樣。而且,這兒尤為靜謐,不失為他靜靜思考靜靜麻木的地方。

「不行。」女孩立馬說,她握緊了景澄的手,「你在這兒待在一晚上,你的身體肯定會吃不消的,如果你實在是不想回去的話,那就去住旅館,總比在這兒淋雨強多了。」

「可是……」景澄猶豫了一會兒,「我身上沒有一分錢。」

「沒事,我有,我先借給你。」女孩爽快地說道,「你快從這上面下來吧,我真怕你一不小心就會掉下去。」說完,女孩似乎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連忙更正道,「說錯了說錯了,是我怕你坐久了,就會變成一動也不能動的木頭人了。」

景澄鬼使神差地聽了女孩的話,從滿是雨水的護欄上下來了。下來的時候,女孩用力地拽著他的手,生怕他一不小心就會掉下去。好的是,景澄運動細胞甚好,輕輕巧巧地便跳了下去。

去找旅館的路上,女孩把自己的圍巾取了下來,遞給景澄:「你一定很冷吧,戴上。」

景澄著實愣住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孩竟然如此待他,出於替女孩著想,他拒絕了女孩的好意。

「圍上吧,你先拿著傘。」女孩將傘順利地交到了景澄的手中,然後,笨手笨腳地替景澄圍上了她的圍巾。

一股暖流頓時在景澄的心間緩緩流淌,圍巾上還殘留著女孩身上的溫度和清新的體香。縷縷香氣,在風的吹拂下,輕飄飄地吹到他的鼻間,他的心開始劇烈地跳動著,帶給他從未有過的感覺。

此刻,他好似忘記了所有的不快,忘記了被寒冷包裹的身體。他只感覺到有陣陣暖意正把他包圍,而世界,並沒有他想像中的那麼黑暗無際。這幾個小時以來,他所堅持的黑暗不過是他悲傷和氣惱的繁衍物。

景澄偏過頭去,被雨水澆灌得無比清明的眼眸,彼時,變得濕漉漉,像蒙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有雪白的小顆粒飄到了他的黑色外套上,轉瞬即化,景澄細細地看了幾遍,原來下起了雨夾雪。

女孩也發現了,她甜美的聲音在寂靜的夜空迴響:「下雪了,下雪了!」看起來像個無憂無慮的孩子。

女孩似乎很熟悉那一塊,兩人走了一段路,女孩便為景澄找到了一家比較便宜的旅館,並且替他付了押金。

「今晚你就在這兒好好住下吧,我先走了,押金餘下來的錢給你留作車費,如果你覺得不夠的話……」女孩掏出了錢包,遞給他二十元錢,「再給你二十,可以先買杯奶茶,喝了會暖和一些。」

「那你呢?」景澄沒有立即接過錢。

「我啊,還有呢。」女孩笑靨如花,「你就拿著吧。」女孩把錢塞到了景澄的手裡。

「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姓名,還有你的聯繫方式。」女孩臨走時,景澄問。

「不用啦,你想還我的錢,是嗎?」女孩挑起了眉頭,「如果我們有緣還能相見的話,那麼,我一定會向你索要錢的。」說完,女孩大步離開了。

景澄收下了女孩的的好意,心裡充滿了感激。目送著她離開,直到那抹穿著小碎花棉服的背影消失在他的眼中。

這個女孩,從此被他深深地記在了心裡,這一記就是記了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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