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憂傷,如何隱藏 第五節

在彼此都沉默的片刻,他們曾見過面的場景一一在唐婧的腦中閃過。有過的細微情節在她腦際游魚般輕輕浮動,扯開了她記憶的那塊幕布,一切歷歷在目。

她無意間將咖啡潑到了他身上,她弄丟了他昂貴的西服,她將手鐲作為交換品給了他。她失戀時,又遇見了他,她失業時,又遇見了他。

這些遇見,似乎是一種註定。是她,所無法阻止的。

從一開始,他就沒有錯。只是,她將自己的壞情緒都怪罪到他的身上。

她從來都沒想過,如若沒有遇見他,她的人生會不會一成不變?現在她總算知道答案了,即便沒有遇見他,她的人生也是現在這副模樣。問題不在其他人身上,關鍵在於她。

這麼一想,對於景澄,唐婧對他有了徹底的改觀。

所謂的瘟神,不過是她強加給他的。

興許,就跟周蕾蕾曾跟她說過的那句話一樣「要全面而客觀地看待一個人,不要聽信別人的話或者是單憑自己的感覺,就把他定位成什麼樣的人」。

唐婧開始重新審視面前的男人,他好看的眉直入髮鬢,如黛色的遠山,流轉出隱隱綽綽的形狀;眼眸明亮而深邃,宛若一口深深的井,裡面盛滿了澄澈的清水;上嘴唇呈桃心狀,微微染著攝人心魄的粉紅。他除了有讓人過目不忘的容貌外,他眼中閃耀出的睿智的光芒亦是讓人萬分著迷。

在寂靜的室內,景澄富有磁性的嗓音低低地響起,如同名家演奏的小提琴曲:「在想什麼呢?」

徜徉在自己完美幻覺里的唐婧,恍然驚醒過來,神色變得不太自然,尷尬地揚起嘴角,試圖掩飾她方才的失態,連連擺手:「沒什麼,沒什麼。」

唐婧說完這個,又變得不自在起來,竟不知該將雙手放於何處。索性她將雙手交握在一起,不自覺地輕輕動起來,動作的幅度彷彿慢慢蠕動的蠶。

「你變了。」

景澄突如其來的一句話猛然讓唐婧停止了手上的小動作,她抬起來,臉上有毫不掩飾的驚訝之色:「怎麼突然說這個?」

「你沒發覺嗎?」景澄反問。

唐婧著實不明白景澄何出此言,以前的她,難道他知道是個怎樣的人嗎?她回想了下自己先前的舉動,才霍然發現,原來,她待他的言行舉止大相徑庭。

曾經,她跟他唇槍舌劍,甚至,還不分青紅皂白地扇了他一耳光。

突然,唐婧笑了起來,懂得了景澄說她變了的因由:「景總……」其實,唐婧並不習慣這樣稱呼一個比她大不了幾歲的人,但她知道,她必須要迅速地適應環境。她停頓了一會兒,緊接著說,「以前若有冒犯之處,還望景總多多海涵。」

說完這句話,唐婧情不自禁地在肚子里笑。不知幾時,她已懂得如何盡量婉轉地表達一句話,即便這句話在她看來,很假很假。經歷過一些事情後,她不得不承認,很多假話都是別人愛聽的。

「這話從哪兒學的?」景澄揚眉問,饒有興緻地看著她。

「可是我的心裡話。」

「你喜歡現在的你,還是以前的你?」

「什麼意思?」

「也就是說,你喜歡因外界變化而不斷變化的你嗎?」

「什麼因外界變化而變化的我?你這樣說,我不就成變色龍了。」唐婧扁了扁嘴,微微不悅跳躍在臉上。

「……」一向待人冷淡的景澄,忍不住輕笑起來,繼而,正色道,「這就是妥協。」

唐婧細細咀嚼此話,然後苦澀一笑:「我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可是……我不得不向殘酷的現實低頭。」

「不要怨天尤人,當你改變不了現實的時候,就努力地改變自己。」

半晌,唐婧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那景總認為,現在的我怎麼樣?」

「有女人的樣子了。」景澄一本正經地說。

「什麼?那我以前沒有一點女人的樣子?」唐婧大聲問。

「這麼在乎。」景澄不以為意地說。

「如果別人說你像女人,你開心嗎?」

「你好像說過我。」

「……」唐婧愣了數秒,顯然已經記不得她曾經說過的話,「我什麼時候說過你了?」

「這不重要。」景澄一副淡然的樣子,「關鍵是你說話時,得想下再說。」

「那我……謹記。」唐婧說道,「只是,有時候吧,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情緒一來,就像……就像啥來著。」想了一會兒,她了悟般地說,「對了,就像山崩地裂,這說法是我誇大其詞了,不過就是那感覺,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如果你想成為情緒的奴隸,自然就會像你說的這樣,那你就沒想過主宰情緒嗎?」

景澄的話讓唐婧為之一震,不過轉而,她無奈地說:「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就難了,就比如你想今天是晴天呢,可今天偏偏是陰天或者雨天,那你有什麼輒?」

「你的比方跟你的情緒是兩碼事,自己好好想想吧。」

「我想不出有什麼區別。」唐婧不想在這兩個問題上深究,所以也就無心要去區分兩者。

「一個是主觀方面的,一個是客觀方面的。」

「噢?是嗎?」唐婧帶著稍許的質疑看著景澄。

景澄勾起唇,頗有深意地看著她,沒有作答。

在唐婧看來,一般處於高級管理層的人,都把時間看得分外寶貴,定然是不會像景澄這樣,還有時間跟她聊跟工作無關的事。

聊天過程中,景澄大多圍繞她來展開話題,這讓她不解他找她來的目的,難道僅僅是要跟她談話?

唐婧想,事情應該不會這麼簡單,她不禁問:「景總,您找我來有什麼事嗎?」

終於,景澄從他那真皮座椅上起來了,走到了唐婧的身旁,並沒有要坐下來的意思,只是將雙手很自然地□褲兜里,俯視著她。

唐婧不得不站了起來,有些拘謹地站在了景澄的面前。

她不明白,他好端端地在那兒坐著,幹嗎要站在她面前。

不知為什麼,景澄這麼近距離地跟唐婧接觸,倒讓她覺得有些微的不好意思,她微微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她感到他的目光在她身上遊離,一寸一寸,似乎想將她看透一般。

此時,唐婧覺得自己就像個供人參觀的物品,任由他的目光對她逡巡不定。

他朝她走近了一小步,又朝她走近了一小步。她眼前的光漸漸被他的身體擋住,只留下一小片的光。

一股似曾相識的清香,在她的身畔淡淡地縈繞開。隨著他越走越近,她的心跳竟越來越快,臉上不知不覺也沁上了薄薄的一層紅暈。

怎麼會這樣?唐婧在心裡問自己,可有些微妙的感覺是無解的。

她等待他說話,哪怕說一句也好。然而,他偏偏一句話也不說,隔著一個呼吸的距離,細細地看著她。

偌大的辦公室,唐婧卻覺得連個喘息的地方都沒有,悶悶的,好似一陣低氣壓剛剛對她進行了掃蕩。

「景……」唐婧到底是如法應付這樣的情況,首先打破了靜寂的氛圍。

「我們倆在一起的時候,你就別叫我景總,叫我景澄就可以了。」景澄打斷了她的話。

唐婧稍稍一抬頭,就撞上了景澄灼亮的眼眸,他的眼睛裡似乎流淌著某種東西。她一時想不到用什麼詞來形容,在她凝視許久後,方知是一種叫做溫柔的東西。

很久以前吧,曾經有個人也用如此相像的眼神看著她,敲開了她的心扉,讓她沉淪在了那片愛情海里。她一味地沉溺,總以為那樣的溫柔是永不會褪去的印刻。然而,她卻忘記了,印刻也有被風化侵蝕的那一天。

章辛走了,所以,她的愛情海漸漸乾涸,周圍枯木叢生。

如今,當她看到相似的眼神時,她並沒有因為失去了章辛,而連同討厭這份溫柔。因為,她內心格外清楚,有些人會變,但有些東西是固定的。比如,友情,親情,愛情,還有溫柔,這些詞語都有著自身的意思,是別人所無法更改的。

就好比,她現在對於景澄,有一股莫名的感覺在輕輕地騷動她的心,讓她面紅耳赤,心愈發的滾燙。

「這樣的你,其實……很好。」景澄直直地看著她的眼睛,讓她無處可逃。

唐婧只覺得這樣的氛圍太過令人窒息,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哪知後面是沙發。她一不小心,身體微微晃了晃,整個人差點絆倒在沙發上。

景澄眼疾手快,一把攬住了她纖細的腰肢。一個用力,她跌入了他的懷裡。

他的體香頓時兜頭兜臉地撲向唐婧,讓她覺得好似在做夢,夢見有一個大花園,裡面種滿了清麗而潔白的百合,聖潔而美好。

唐婧沒有像上次那樣莽撞地給他一耳光,也沒第一時間推開他。穿了高跟鞋的她額頭正好抵著他的下巴,她抬頭的瞬間,他那些微微扎人的小鬍渣輕掃過她的額頭,讓她覺得痒痒的,她的臉愈發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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