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5節

楊紅沒想到「故鄉的雲」會寫電郵來討伐她,也不知道「故鄉的雲」從哪兒弄到她美國這邊的電郵地址的。

「故鄉的雲」在電郵里追述了她跟周寧的那段感情,基本上跟楊紅從『山雲』之間的電郵猜出來的一樣。然後「故鄉的雲」抱怨說,四年前,在楊紅的淫威之下,周寧不得不疏遠了她,但她不怪他,甚至更愛他,因為那說明他是一個有家庭責任感的男人。四年來,她一直愛著周寧,為他連婚都離了,他是她生活中唯一光明美好的東西,他的愛是支撐她活下去的力量。前幾年,周寧還斷斷續續回她一些電郵,但最近完全銷聲匿跡了,電郵不回,電話不回,將她拋在一個痛苦的深淵。

楊紅看到這裡,唯有苦笑,周寧是雲生活中「唯一光明美好的東西」?楊紅想到自己跟這個光明美好的周寧共同度過的那些年月,認定「故鄉的雲」是在搞笑。想到自己現在也能對生活中的煩惱幽它一默,楊紅覺得很自豪。真的跟海燕說的一樣,你能從自己的煩惱中看到幽默之處了,就同煩惱拉開一段距離了,因為只有站在一定的距離之外看自己,才能看到自己煩惱之中的幽默,所謂苦中作樂是也。苦中都能作樂了,更何況甜?

等楊紅再往下看,就忍不住義憤填膺了。「故鄉的雲」說她明察暗訪,才知道周寧斷然不理她的原因是因為要出國了。「故鄉的雲」字字血、聲聲淚地控訴楊紅摧毀了一段美好的愛情,說你們的婚姻早就死了,為什麼還抓著周寧不放?現在還要把他弄到美國去,以這種卑鄙的方式來斬斷我們的戀情?最後雲帶點威脅地說,你也是個明白人,如果我把這事捅到H大和A大去,對大家都沒有什麼好處。

楊紅看到最後這句,氣得渾身發抖,心想,你「故鄉的雲」不好好在故鄉飄著,手伸到美國來幹什麼?你有本事你出國呀。真是欺人太甚,比上門行兇還狠,簡直是萬里追殺,還讓不讓人活了?楊紅立即打電話給周寧,責問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把我在美國的電郵地址給你那個「故鄉的雲」?

周寧委屈得很,說我哪裡有把你的電郵地址給她?我有病哪?從你發現了我們那些電郵起,我就跟她分手了。但她糾纏了幾年了,動不動就說要捅到學校去,我那些電郵掌握在她手裡,我有什麼辦法?只能敷衍她,我這不是為你好嗎?知道你是當幹部的人,怕影響不好,我一個平頭百姓,我怕個×。她說了,是從網上找到你的下落的,誰叫你把自己擺在網上呢?

楊紅不信,心想,我什麼時候把自己擺在網上了?周寧為了開脫自己,又在撒謊。

不過,她還是把自己的名字打進谷歌,一查,還真查出不少個楊紅,自己的也在其中。一個是H大的網站,在她那個院的網頁上,專門有她楊副院長一頁,還專門說明她目前在美國A大做訪問學者;另一個是A大的網站,她的名字赫然列在卡森教授的網頁上,從A大的網上電話薄里可以查到她的電話號碼,東亞中心的網頁上甚至有她的照片。

楊紅驚呆了,徹底服了這個谷歌。你要找一個人的時候,你總也找不到他,谷歌會回給你一大堆亂七八糟、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你要隱姓埋名的時候,它卻一下子就把你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楊紅搞不懂谷歌是個什麼服務宗旨,好像也是以搞笑為目的。

這事搞得她六神無主,趁中午吃飯的時間就把雲山之戀和「故鄉的雲」萬里追殺的事告訴了海燕。

海燕聽了,不解地問:「你怕什麼?怕她告訴H大和A大你丈夫跟她寫過一些風花雪月的電郵?H大那邊我不知道,A大這邊有誰對這種事感興趣?就算感興趣,又會怎麼樣?無損你一根毫毛。」

「別人會笑話我嘛,說我的老公不要我,要這麼個女人。」

「先不要說你們倆誰比誰強,也不說你老公現在究竟要誰,就說一點,你老公是女人鑒賞家?他不喜歡的女人就沒價值了?他要了誰,誰就有面子了?就算他是國際公認的女人鑒賞家,你都要問一下,這個國際公認又是誰公認的。我們兩個現在馬上就可以搞一個網站,說我們是國際男人鑒賞協會,把普天下的男人評價一通。不要把丈夫當成衡量自己的砝碼,一個女人的價值不是由她丈夫稱出來的,是她自身的重量。鮮花插在牛糞上,鮮花就變成牛糞了?枯草插在金瓶子里也還是枯草。」

楊紅說:「我最不明白的就是那個『故鄉的雲』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周寧到底看上了她哪點。」

海燕笑著說:「你想知道這一點,為什麼呢?想把自己改造成雲那樣的人,好吸引住周寧?如果周寧喜歡母牛,你也把自己改造成一頭牛?」

楊紅從來沒想明白過自己為什麼要知道那個「為什麼」,不過現在想來,海燕說得好像也對,「就是有點不服氣,想要爭贏。」

「我不是周寧肚子里的蛔蟲,不知道他究竟為什麼,不過我想,『故鄉的雲』吸引周寧的地方,第一就是她不是他的老婆,如果是,如果在一起過了三年五年了,早就沒興趣了。距離產生美,你沒聽人說遠是親家,近是冤家?第二,周寧可能從來沒有被人這麼虔誠地愛過,剛開始可能是嗅出雲對他有意思,就鼓勵她、引誘她把心攤開在他面前,寫信只是為了搞清楚雲究竟愛沒愛過他,滿足一下自己的虛榮心。搞到後來,要麼是他自己也有點弄假成真,要麼是騎虎難下,只好往下走。但真正到了要在雲和你之間選擇的時候,他也認識到兩個人的差異,所以他最後還是選擇了你。雲的電郵不正好說明周寧並不愛她嗎?其實真正可憐的是這個雲,把自己的夢想寄托在周寧身上,不管周寧自身價值如何,至少周寧並沒有動多少真情。」

「也不知道這些女的都怎麼想的,什麼不好做,偏要做第三者,去插足別人的家庭,做這種不道德的事。」

「你這是典型的守城人的口氣,如果你是攻城一方,你恐怕就不是這個理論了。你現在已經打下了周寧這座城,就有點怕別人來奪走了。一旦你愛上了別的城池,如果你有足夠的勇氣去攻打的話,你的立場就會變了,你會說『真情無罪』。不要忘了,陳大齡當初也算是一個第三者,你覺得他不道德嗎?」

楊紅當然不覺得陳大齡是不道德的,本來想說「我們那不同,我們是真心相愛的」,但想了想沒說,因為這樣說跟海燕說的「真情無罪」是一個意思。

海燕笑著說:「罵人之前,一定要先把聽話的人摸透,不然就很可能把對方罵個狗血淋頭。」

楊紅笑起來:「除非你是個第三者。」

「我剛好就是,當然不是現在,現在我是響噹噹、硬邦邦的第二者了,十多年前就轉了正,或者說解決了職稱問題了,不過並沒有成就感,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恨不得辭職不幹了。」

楊紅有點為剛才自己那樣偏激不好意思,就問:「那你跟你丈夫談戀愛的時候他還沒離婚?」

「離了就不叫第三者了。那時候我們在一個進修班讀書,我也知道他是結了婚的,但隱隱約約覺得他挺喜歡我的,我也挺喜歡他。剛開始還沒想到要把他挖過來,只是好奇,想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像我感覺的那樣,在心裡喜歡我,所以就常常給他一點鼓勵暗示,慫恿他表達。」

楊紅驚訝地看著海燕,不相信她曾有過如此天真幼稚的時候,在她心目中,海燕一生下來就應該是《海燕信箱》的主持人。

「不相信我那時有那麼傻?誰都不相信啦,不過事實就是那樣。後來他終於表達了,我們就開始了名副其實的苦戀。當時的社會不像現在這樣開明,那時雖然沒有法律明文規定,但大家對第三者插足是恨之入骨的,道德法庭是隨時隨地都威嚴地開著的,連自己心底都覺得自己是個壞女人。不過偷偷摸摸的愛情也很浪漫很刺激,能讓一個人為自己離婚,也使幼稚而虛榮的我很自豪。我們兩個人不知寫了多少信、多少詩,我丈夫日後一直對人說我們的故事比任何一部瓊瑤小說都感人。」

楊紅一聽到信和詩,就覺得那是段美好的愛情,有詩意:「那後來呢?」

「剛開始我們兩個人不在一個地方工作,都是他周末坐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到我這邊來,待個一天兩天的,然後又坐十幾個小時的車回去,還要瞞著普天下的人。後來我到S市讀研究生,我們兩個人就公開同居了,因為他工作的地方離我學校還有四個小時汽車,他周末坐車來,周一坐車回去。我們倆的工資什麼的,全都送給鐵路公路了。這期間,因為道德的重負,我動搖過很多次,提出分手很多次,但每次一提分手,他就千里迢迢地趕來,我們倆就眼淚汪汪地說些今生來世之類的話,然後做今生最後一次愛,然後就把分手的事忘到腦後去了。」

「不過他最終還是離了婚,跟你結了婚,也還算不錯的。」

「對,他離了婚。他怕做後媽委屈了我,一直爭取把女兒判給對方,而他前妻也抓住這點,拖延著不肯離。等他離掉婚的時候,幾年時間已經過去了,我們之間已經產生過很多矛盾了,但他堅定不移地要結婚,他說他的生活中不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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