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3節

「你聽沒聽說過這樣一句話:『愛有各種形式』?」楊紅問海燕。

「肯定聽說過,某本書上的,但想不起來在哪看見的了。」海燕想了想,「這聽上去有點阿Q呢,稱得上是失敗者的哲學。」

楊紅有點失望,看來海燕不是彼得的初戀:「為什麼是失敗者的哲學呢?我覺得這句話說得很好,有時愛情就是這樣。」

「這不明擺著是兩個相愛的人做不成夫妻才說的嗎?如果做得成,早就選擇兩人都巴巴地想選擇的形式了,還管他各種形式?」海燕看看楊紅,笑著說,「看來你不喜歡這個名詞,那就換一個,叫二十七度哲學,或者叫平凡人哲學,可能好聽些。」

「為什麼是二十七度?哲學還有溫度?」

「聽說二十七度是恆溫,人若如此,無悲無喜。有的人生哲學就是儘力使你的生活恆溫,無悲無喜。太高興了,就給你潑潑冷水;太痛苦了,就給你洒洒陽光。彼得把這種哲學叫做平凡人哲學,這個平凡不是用作形容詞,而是用作動詞,意思是使人的生活平凡化的哲學,跟二十七度是一個意思,就是教人勝不驕,敗不餒,賺了錢往前看,虧了本往後看,吃不到的葡萄說它是酸的,無所求就無所懼。」

「那你是不贊成這種哲學的?」

海燕說:「怎麼不贊成呢?我這一生,失敗的時候是大多數,所以把這哲學運用到熟能生巧的地步了。不過這種哲學最好是失敗了再用,不然連追求都沒有了。」

楊紅覺得從海燕那裡是不可能問出她是不是彼得的初戀了,就換了個話題:「你覺得彼得是不是為了安慰我,才說陳大齡愛過我,等過我?」

海燕聽了楊紅的問題,有好一會兒沒吭聲,然後說:「這個問題其實只有陳大齡能回答,我們說的都只是推測。」

「但是我不能去問陳大齡,他已經結婚了。」楊紅說,「就算我敢問他,他也可以因為想安慰我而撒個謊,說他愛過、等過。」

「如果是這樣,那你問我也是沒用的,我說他愛過等過,你也會覺得我在安慰你。只有你說了算,你認為他愛過你等過你,他就愛過等過,你不相信這一點,那他無論怎樣愛過,你也沒得到他的愛。

「愛情有點像月亮,它自身是不發光的,沒有太陽光的反射,你可能根本看不見它,因為愛是個抽象的概念,需要用別的東西來表達,來象徵,來證明。語言是一種表達方式,象徵也是一種表達方式。但愛的語言是豐富多彩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語言,兩個講不同的愛的語言的人,也許就沒法溝通,就沒法理解對方的愛。

「象徵的手法也是多姿多彩的,可以用行動來象徵,也可以用物質來象徵。同樣是愛,有的人會用玫瑰來象徵,有的人會用汽車來象徵。象徵的方法不同,兩個人也是沒法感受對方的愛的。最好的例子,就是男人和女人在表達愛情方面,常常使用不同的語彙。男人可能會用性的衝動來表達他的愛,但女人可能就不認為那是一種愛,所以男女都需要學習掌握對方的愛情語彙,才能體會到對方的愛。

「愛和被愛都是精神上的享受,如果你認為你沒有被人愛,那你就沒有享受到愛。即便他在那裡愛你愛得地動山搖,你也感覺不到絲毫震蕩。愛需要體會,有時需要厚顏無恥地去體會。但人往往不能做到這點,因為人害怕自作多情,怕弄錯了意思自己沒面子,更怕自己不僅弄錯了意思,還拿出了回報,那就既傷面子又傷心了。

「對一個你不在乎的人,也許你會厚著臉皮去體會,無中生有地認為別人在愛你,因為你從思想上並不在乎,你從行動上也沒有回應,你只是那樣認為一下,即使體會錯了,也沒有什麼損失。但如果是一個你很在乎的人,是一個你自己已經愛入膏肓的人,你會變得非常不自信,因為你太希望得到他的愛,你就不敢相信他愛你了。即使他是在愛你,你仍然希望他不斷地用語言、行動或者別的什麼東西來向你證明。

「彼得是在安慰你還是說實話實際上並不重要,因為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他說的是實話,你也不能去跟陳大齡恢複那段愛。愛過沒愛過,等過沒等過,都不能改變現實。所以,你有什麼必要去查證落實他究竟等沒等過你呢?你認為他等過,你就被他愛了四年;你認為他沒等過,你就沒被他愛這四年。

「作為一個旁觀者,我相信他等過了的,像他那樣的男人,數量不是首要的問題,如果他願意,他可以有很多女人。他可能更看重愛情的質量,他希望得到一份忠貞不渝的愛,而這個愛,不僅僅是愛他的外貌,他的才華,更重要的是愛他這個人,是愛他的人格,他的生活方式,他對愛情的追求。他是個聰明智慧的人,他當然能體會到你是這樣愛他的,即便他失去了他的外貌,即便他永遠沒有展露才華的那一天,你仍然會愛他,只要他為人處世的方式方法沒變,只要他對待愛情的態度沒變,你都會愛他。不是這樣嗎?」

楊紅點點頭,說不出話,但海燕說的,的確是她的心聲。

「女人老覺得男人愛女人,就只能是因為她們的外貌,可能很多男人是這樣,但不排除有些男人不是這樣。有的男人更喜歡各方面都比較平衡的女人,而不是只有驚人外貌的女人;有些男人更喜歡一個有內涵、跟他們有共同語言的女人;有些男人更喜歡事業上對他們有幫助的女人;有些男人更喜歡賢惠善良的女人;有些男人更喜歡一個各方面都不如自己的女人。人上一百,種種色色,有一百個男人就有一百種愛的理由。我覺得像陳大齡這樣的人,既然他自己比較全面,他可能更喜歡一個各方面都不錯的女人。既然你各方面都不錯,又那麼傻乎乎地、全心全意地愛他,他又不是沒眼睛,難道會看不出來?你應該相信他愛過你呢。」

「可我覺得他看我的時候,眼睛裡從來沒有男人看他們心愛的女人的那種眼神,就是別人說的——色迷迷的神情。」

「可能是你太希望他色迷迷了,所以老覺得他不夠色迷迷。」海燕笑起來,「什麼樣的眼光叫色迷迷?你那會兒可能根本沒膽量細看他的眼睛,而且也不是每個男人都一天到晚在想著那件事的。男人愛女人愛到一定地步,也會產生敬畏感的,覺得對她色迷迷是對她的不尊重。當然對我這番話,你仍然可以當作我是在安慰你,思維一旦成了習慣,是很難改變的,那就算我白說。」

楊紅不好意思地笑笑,說:「其實很多時候還是願意相信他愛我的,只不過他一下鄉就沒消息了,覺得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他不愛我。」

「你沒有從他的角度來想這個問題,做第三者對他那樣的人來說,思想負擔是很沉重的。他不一定害怕社會輿論,但他害怕自己的良心。他那樣的人,不想給任何人帶來痛苦,不想傷害任何人,他不能破壞你們的婚姻,他只能讓你自己來作決定。

「而你恰好跟大多數人一樣,是摸著石頭過河的。你踩著周寧這塊石頭,用另一隻腳去探陳大齡那塊石頭,如果踩穩了,就把重心移到他那塊石頭上去,如果他那塊石頭不穩,你還是會老老實實地待在周寧這塊石頭上的。我覺得陳大齡做得對,他沒有來帶你走,而你就的確沒離婚,說明沒有他,你跟周寧的婚姻還是可以維持下去的。你沒有想一想,這樣摸著石頭過河是對這兩塊石頭的不公平?」

「真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楊紅低下頭,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

「如果你當時跟周寧是過不下去的,是非離婚不可的,那你就不會管陳大齡是不是在等你,也會把婚離了。特別是在你清楚地知道周寧不會自殺的時候,你仍然沒有離,那就沒辦法了,只能說你是一個不會游泳的人,你要過這條河,就一定得依靠一個男人,既然已經踩在周寧這塊石頭上了,既然陳大齡那塊不穩,你只能死守著周寧,至少保住你的既得石頭。所以你的問題不是這兩塊石頭穩不穩,而是你自己不會游泳。你要想不為愛情受苦,只有學會自己游泳,那麼,你一旦發現自己不愛周寧,你就會放棄周寧這塊石頭。即便最終發現陳大齡並沒有等你,即便根本沒有陳大齡,你仍然可以游過河去。」

楊紅想了想,說:「你說得對,我的關鍵問題是不會游泳。那時周寧追我的時候,我知道我並不愛他,但因為沒有別人追,而同寢室的人又都有了男朋友,所以就匆匆忙忙結了婚。愛上陳大齡,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愛,但我很怕自己配不上他,不敢相信他的愛。跟周寧這麼多年在一起,也是因為不會游泳,只能苦苦守在一起,活得太累了。不過,怎麼才算會游泳呢?看破紅塵?獨身?」

「看破紅塵也好,獨身也好,都不算會游泳,只是站在此岸,看著彼岸,同情那些在河裡掙扎的人,但自己不敢下水。我也不知道怎麼才算會游泳,但至少要下水,不下水怎麼游泳?所以要敢愛,要相信世界上有人會真正愛你的,也許你永遠沒遇到這樣一個人,但那並不表明你不該期待,因為他可能只是在世界上的一個什麼地方等著,機緣還沒讓你遇到他,說不定哪天就遇到了。就算臨死也沒遇到,也不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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