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1節

楊紅生日那天,系裡為她搞了一個小小的慶祝。卡森教授,他的博士生,實驗室的技術員等都送了點小玩意兒,雖然只是幾美元的小東西,但別人打聽到了自己的生日並且記住了,還是讓楊紅非常高興的,這些年來,她還是第一次這麼風光。

大姑媽發了個電郵,說丈夫和女兒都辦好籤證了,你也放心地讓丈夫兒子一起去簽吧,咱們J省簽證好辦。今天是你的生日,這就算是我的一份賀禮吧。又說,我在D大工作網頁上看到一個很適合你的工作,你先看看,如果合適,就把簡歷電郵給我,我幫你交到人事處去。

周寧也破天荒地寄了一張電子生日卡祝楊紅生日快樂,選的是一束紅玫瑰,「我愛你」三個詞溫柔體貼地慢慢從背景中鑽出來,音樂也深情款款的。不過楊紅不感動,這完全是那個「故鄉的雲」培養出來的,不是跟她搞那段十年之癢,周寧哪知道這份酸?況且電子卡一分錢不花,想送多少張送多少張。節日生日不為楊紅花錢是周寧的一貫風格,日子他還是記得,但每次都說「就把我送給你了」,那意思就是本來不做愛的,做一次就算禮物;本來就做的,就再做一次算是禮物。

彼得自己沒送楊紅什麼,但當楊紅跟班上課的時候,全班師生為她用漢語唱了生日快樂的歌,又集體送給她一張生日卡,上面有每個學生的中文簽名,有的態度認真,但寫得歪歪扭扭;有的還沒學會走,就在想飛,思謀著寫得龍飛鳳舞,結果寫得鬼畫桃符。彼得也在上面留了言,說「感謝你對我的幫助」,楊紅知道他在引用她的語言,因為在口語班的時候,楊紅在全班同學送給他的卡上就寫了這句,而別人寫的都是諸如「嘴黃心不黃,好色不好淫」、「忘記你我做不到」之類的,結果楊紅的留言被全班評為「最搞笑留言」。

海燕送了楊紅一套化妝品,說以後找工作面談什麼的用得上。海燕是帶著楊紅到購物中心裡去買的,因為她認識那家永恆之美美容店的老闆薩拉,說薩拉以前是北大哲學系美學專業的碩士,研究馬克思主義美學。到美國一二十年了,早已不搞美學,搞美容去了,開了連鎖美容店,每周只有一天在購物中心裡露面。薩拉快五十歲了,但保養加健身,看上去也就三十多歲,是自家店裡的活招牌。她不光做生意,還宣傳她的美容理論,算得上馬克思主義美學與資本主義美容的有機結合。

薩拉為楊紅化妝,也教楊紅怎麼化,邊化就邊講解楊紅臉型皮膚的特徵,應該如何揚長避短等等。薩拉說楊紅的臉型輪廓都很不錯,高鼻樑、深眼窩,有西方人味道,但皮膚不似西方人那麼細膩易皺,不足之處是眼睛不夠有神,加上戴眼鏡,把靈魂的兩扇窗戶半遮半掩了,最好是改戴隱形眼鏡。化完後,楊紅看看鏡子,都有點不敢相信那裡面的女人是自己了,感嘆地說:「化不化妝真是不一樣啊。」

等海燕把買化妝品的錢付了,薩拉才推心置腹地說,其實不化妝最好,因為化妝品多少都是對皮膚有害的,長年累月地化妝,就把皮膚搞壞了。護膚品用一用倒沒什麼,但也不是多多益善,特別是不要把自己的臉當作一塊試驗田,今天塗這,明天塗那。一個人看上去年輕不年輕,主要是她的心境年輕不年輕。一個心境蒼老的人,不論怎麼化妝,心態還是會顯露出來的。人們總以為化妝使人年輕,其實這是化果為因,應該說如果一個女人還有心思化妝,就說明她還在意自己的外貌,心境就不算太老;相反,即使你化得年輕,即使你真的年輕,如果你悲觀失望,滿腹牢騷,仍然會顯老。

楊紅知道今年是不會收到陳大齡的生日卡了,因為她還沒來得及把自己的新地址告訴他,估計他還會寄到系裡去。但生日那天下午,海燕拿著一張明信片,送到了楊紅的卧室來。

「嗨,情書一封,剛到的。」

楊紅笑起來:「什麼人到了你嘴裡就變成情人了。哪寄來的?」

海燕看了一下手中的明信片,笑著說:「先找個柱子把自己靠穩了我再告訴你。」

楊紅笑著,也不找柱子,徑直上來搶過明信片,看了一眼,真的快暈倒了,是陳大齡寄來的!上面比平時多幾句話,除了祝她生日快樂,還恭喜她到了美國。楊紅讀了好幾遍,仍然不敢相信真的是陳大齡寄來的,他怎麼會知道我在美國的地址呢?

吃飯的時候,楊紅就忍不住對海燕說:「這是我以前的一個老朋友。真奇怪,我還沒告訴他我在美國,他怎麼就知道了我的地址?」

海燕聳聳肩說:「可能從網上找到的。」

楊紅想到自己曾在網上查找彼得,查來查去查不到,覺得陳大齡肯定花了不少功夫,到處查找,才得到自己的地址,心裡一激動,就一股腦兒地把她跟陳大齡以及周寧三個人之間的故事都講了出來。末了,又自言自語地問:「不知他現在結婚了沒有。」

海燕說:「十幾年了,肯定結婚了,而且快五十了,老掉牙了,不管他了,多顆衛星而已。不是說女人都有行星情結,男人都有帝王情結嗎?」見楊紅不解的樣子,就解釋說,「男人呢,都想跟帝王一樣,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天天換女人;而女人呢,就想做顆行星,有一個恆星供她繞著轉,又有無數的衛星繞著她轉。恆星是她的中心,衛星只是壯壯聲勢而已。對男人來說,哪個嬪妃都一樣,但對女人來說,如果沒那顆恆星,再多的衛星也沒用。」

楊紅不由想起陳大齡的星系理論,跟海燕剛才說的完全不同,於是說:「可是我覺得他好像沒結婚呢,不然怎麼會一直給我寄明信片?」

「你不也一直給他寄嗎?這沒什麼嘛,兩個人,相愛過,即使最終沒在一起,也不用搞得老死不相往來嘛。」海燕看了楊紅一會兒,說,「這麼多年了,還沒忘懷?」

「可能永遠也不會忘懷。」

「你中他的毒太深了,沒解藥靠你自己是不行了,想給你上副解藥,就怕解毒沒解好,反而中了新毒。解藥都是劇毒的,不毒解不了別的毒。」海燕想了一會兒,問,「你知不知道彼得的妻子叫什麼?」

楊紅見她把話題扯到一邊,知道她對陳大齡的故事不感興趣,覺得自己有點太忘乎所以,只顧自己陶醉了,便收了思緒,說:「不是叫梅拉蒂嗎?」

海燕沉吟片刻,點點頭:「對,那是她的英語名字,她的漢語名字叫陳韻。」

「陳韻?」楊紅在記憶里搜尋這個名字,雖然有一個最直接的答案,但她不敢相信。

「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她是陳智的妹妹,陳大齡的妹妹。」

楊紅張著嘴,望著海燕,不敢相信這一切,原來自己的第一感覺是對的,「可陳韻是拉大提琴的,而梅拉蒂是拉小提琴的,我在陳大齡那裡看過照片的。」

「我聽彼得說他們陳家三兄妹都是拉小提琴的,照片沒什麼嘛,我還有開飛機的照片呢。」

「你認識陳大齡?」楊紅問。

「你不要把故事想複雜了,我不認識陳大齡,但我跟彼得是好朋友,所以知道一些。你剛來時,他覺得你已經忘了這事了,就沒有提起。不過我看你仍然是念念不忘,所以告訴你。你可以找彼得談談,他是陳大齡妹夫,肯定對陳大齡很了解。」

楊紅想,這就真叫山不轉水轉,石頭不轉磨子轉了,你說世界太小也可以,你說命運安排也可以,總之,除了自己蒙在鼓裡,別人都知道。楊紅馬上給彼得打了個電話,直截了當地說想跟他打聽陳大齡的事。

彼得沉默了一會兒,問:「海燕都告訴你了?既然她告訴你,肯定有她的理由。這樣吧,我晚上六點開車過來接你,別吃晚飯,我請你。」

晚上,彼得好像招待家人一般,做了好些個菜,弄得滿屋飄香。他把楊紅接過去,又紮上圍裙,忙開了,說還有一兩個炒菜,要等楊紅來了現炒才好吃。

楊紅要幫忙,但彼得不讓,說今天我請客,你是客人,我來忙。楊紅想問他有關陳大齡的事,他一迭聲地說:「不慌,不慌,你不見我現在忙得『藉手不及』?等我忙完吧。」楊紅要借給他一隻手,他又叫,「不忙,不忙,你不知道我做菜的程序,還是別幫倒忙。」

彼得終於忙完了,端上菜,很豐盛的一桌,但楊紅一點胃口也沒有。等彼得一落座,楊紅就迫不及待地問:「他現在結婚了嗎?」

彼得夾了一筷子菜,放進楊紅碗里,看了她一會兒,彷彿在估量她能不能承受得住一樣,楊紅見他沒有很快地否定,知道陳大齡已經結婚了。

「他結婚了。」彼得靜靜地說。

「什麼時候結的?」

「什麼時候結的重要嗎?」

「可是我想知道。」楊紅固執地說,感覺到自己已經有了哽咽的感覺。

彼得靜靜地看著她,那種眼光越發使楊紅想到陳大齡。他們兩人都有那種眼神,就那麼一直望著你,不躲避你的目光,但又不是緊盯著你,那眼神就像一個慈愛的父親,又像一個溫情脈脈的情人,知道你心裡難受,也想開解你,但又找不出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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