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6節

星期三下午是彼得太極班授課練功的時間,楊紅和肖嫻也夾雜在那群美國鬼子中間,跟著練習。彼得說過幾天中國學生會要搞一個中秋國慶晚會,太極班的人要集體登台獻藝,可能這星期要多練習幾次。

太極班結束後,彼得對楊紅和肖嫻說,你們今天別走了,在這裡玩一會兒,等我陪安吉拉練完球了,我請你們吃晚飯,算是工作晚餐,我們討論一下批改作業的標準和第一次測驗的事。我這是真正的中國式請客,不是各付各的賬,你們說吃什麼就吃什麼。如果你們不喜歡吃老外的東西,可以上我那裡去,我們做中國餐吃。

肖嫻贊成這後一個方案:「太好了,我正想去看看你住的地方。」

彼得掏出二十塊錢,說:「那你們現在先到休息室那裡坐坐,買點小東西吃,我練完球馬上過來。」

兩個女人面面相覷,不好意思接錢,說我們還是去看你練球吧,又不餓,吃什麼東西。三個人來到乒乓室,看見安吉拉已經等在那裡了。彼得跟安吉拉練球,楊紅和肖嫻就坐在旁邊的長條椅上看。

肖嫻附在楊紅耳邊說:「彼得穿背心短褲還蠻性感呢,什麼時候約他去游泳,看看他著泳裝是不是更性感。不過現在男人游泳穿個半長的短褲,什麼也看不見,如果穿個三角的,那就有看頭了。」

楊紅說:「你好開放,說話像男人一樣。」

「怎麼,就興男人欣賞女人的軀體,女人不能欣賞男人的軀體?人體是一種藝術嘛。我們C大藝術系專門聘著裸體模特呢,別人那是全裸,彼得這算什麼?半裸都算不上,頂多算個四分之一裸。我總叫老羅也來健健身,他不肯來,放著本森活動中心這麼好又不要錢的健身房不用,真是可惜。我敢打賭,彼得肯定天天上健身房。現在男人沒肌肉,還談得上什麼性感?」

楊紅從來不懂什麼叫性感,覺得性感對男人來說,就是英俊的同義詞,對女人來說,就是漂亮的同義詞。但今天不知為什麼,可能是受了肖嫻的點撥,或者是第一次以欣賞的心態來看一個男人的四分之一裸體,覺得彼得的軀體的確有一種讓她怦然心動的感覺,有肌肉,但又不是像電視上那些健美冠軍一樣,渾身亂七八糟的肌肉把她搞得糊裡糊塗,看了只覺得奇怪,一個人怎麼可以搞成那樣,搞成那樣又怎麼還娶得到老婆。但彼得不同,他的肌肉只是使人感到他很結實健康,沒有多餘或者過分的感覺。她覺得彼得打球的姿勢也很好看,腳下靈活,身輕如燕,削球的時候,左右開弓,彷彿長劍翻飛;反拍抽球的時候,手腕一動,球拍一翻,球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到另一邊去了。

快練完的時候,海燕也來了,頭髮濕漉漉的。原來海燕每星期三在成人游泳班學游泳,說她從小就會游泳,年輕時橫渡過長江,但姿勢不標準,所以現在糾正一下自己的姿勢。

「糾正姿勢幹什麼?」肖嫻好奇地問,「參加比賽?」

海燕笑著說:「不比賽就不能學了?沒什麼目的,就是想學會。我這個人,除了正經事不喜歡干,沒名堂的東西我都喜歡。我還跟安吉拉一個班在學跳水呢。小時候敢從船上跳冰棍兒,就是腳先頭後地跳,但不會頭朝下地跳,膽小,現在來克服一下。」

安吉拉見了媽媽,就撒嬌地撂了球拍,說不打了,打累了,你來吧。海燕問了彼得,知道安吉拉的確練到半小時了,也不再勉強她,就問楊紅肖嫻打不打,見兩個人頭搖得撥浪鼓一樣,便踢掉腳上半高跟拖鞋,上去跟彼得打起球來。這下就把楊紅看得眼花繚亂了,看來剛才彼得真是在陪練,沒顯出真功夫來,現在大概棋逢對手了,乒乒乓乓打得楊紅目不暇接。

肖嫻大聲問道:「你們兩個人誰打得過誰?」

彼得趁撿球的功夫說:「一個全市少年女單冠軍,一個全地區少年男單冠軍,你說誰打得過誰?」

海燕也笑道:「他那個地區還不如我那個市大,你說誰打得過誰?」

打完球,海燕帶安吉拉回家,楊紅和肖嫻就跟彼得到他家去。路上,肖嫻說:「想不到海燕球打得這麼好。」

彼得讚賞地說:「她是個全才,不光打球,跳舞啊,彈琴啊,讀書啊,做飯啊,樣樣都很棒,現在是沒時間了,有時間她還做衣服呢。『文化大革命』當中上學讀書的人,除了讀書,什麼都干,所以什麼都會。」

楊紅好奇地問:「海燕球打得這麼好,怎麼要你教安吉拉呢?」

「她是直握拍,我跟安吉拉都是橫握拍。A大還沒幾個打得比我好的,她不請我教請誰教?聽沒聽說過易子而教?自己教不好自己的小孩嘛。等你們的小孩過來,我教他們打球,收你們半費。」

彼得住的不是學校的房子,但離學校很近,是個一室一廳。他的房間不像一般單身男人那樣亂七八糟,而是乾乾淨淨的,東西挺齊全,有點居家過日子的味道。

楊紅和肖嫻都是做飯的好手,兩個人到了那裡,不讓彼得插手,各顯神通,不到一小時,兩個女人就弄出四菜一湯,三個人坐下吃飯,談教學上的事。

楊紅吃飯快,一個人先吃完了,坐在沙發上,四下打量。電視櫃後面的牆上掛著一幅畫,好像是油畫,上面是一個端莊的女郎,戴著帽子,帽子上有羽飾,看穿戴,應該是外國人,但看臉相,又似乎是中國人,就湊近去看一看,發現畫的下面接近畫框的地方有幾個字:「梅拉蒂」。

肖嫻也注意到這幅畫了,就問:「這畫上是誰啊?神氣得像個公主。」

彼得回答說:「是梅拉蒂,我的妻子。」看到兩個女人驚訝的表情,又解釋說,「這本來是一幅叫《無名女郎》的俄國名畫,我做了一點手腳,把梅拉蒂的照片放大了,把無名女郎的臉換成了我妻子的臉,因為梅拉蒂喜歡這畫。我們結婚的洞房裡就掛著一幅《無名女郎》,後來一直跟著我們,出國都帶著,搬到哪,帶到哪。」

肖嫻和楊紅都問:「你結婚了?我以為你沒結婚呢。」

彼得笑著說:「為什麼以為我沒結婚?我看上去丑得沒人要?」說著,伸出手,「你們沒見我戴著結婚戒指?」

楊紅和肖嫻都哧哧地笑著說:「還真沒注意呢。」

彼得呵呵笑著說:「看來分量還不夠,得換個更大的,免得你們女人注意不到,稀里糊塗地愛上我。」說得兩個女人都有些不自在。

彼得看見,就抱歉說:「對不起,忘了你們兩個是馬列主義老太太,不開這種庸俗玩笑的。」說著,就站起來,走到卧室里,拿了另一幅畫出來,「這是真正的《無名女郎》,俄國畫家克拉姆斯柯依畫的。評論家說無名女郎高傲而又自尊,她穿戴著俄國上流社會豪華的服飾,坐在華貴的敞篷馬車上,背景是聖彼得堡著名的亞歷山大劇院,展示出一個剛毅、果斷、滿懷思緒、散發著青春活力的俄國知識女性形象。你看畫上這個女人像不像我的妻子?」

楊紅比照兩幅畫看了一會兒,覺得除了梅拉蒂的眼睛不像那個俄國女郎那麼大而突出外,其他還真有六七分象。楊紅覺得梅拉蒂的相很熟悉,但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不知是不是因為以前見過《無名女郎》,所以覺得很熟悉。

肖嫻也說:「我怎麼覺得你妻子很眼熟呢?就是想不起像誰了。」

楊紅忍不住問:「那她……,我是說,梅拉蒂,現在在哪裡?」

「她在N州。」

「那你怎麼跑到這裡來教書?」肖嫻問,「離多遠啊?一個星期都沒法回去一次吧?」

「有好幾百英里呢。」

「這樣不好,」肖嫻端起大姐姐的架子,「夫妻分居久了,會影響感情的,聽說美國人很少有夫妻分居的,要麼在一個地方找工作,要麼乾脆離婚,因為美國沒戶口限制,想到哪工作就到哪工作。你怎麼不在N州找工作呢?」

「學文的,你以為美國遍地是工作,想在哪找就在哪找啊?」

楊紅說:「那怎麼不讓你妻子到這裡來找工作?她學什麼的?也學文的?」

「不該讓你們兩個到這裡來的,」彼得愁眉苦臉地說,「來了就打聽我的私事,打聽了還要指指點點,特蕾莎,不要跟我上政治課啊,不要忘了,我是你老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對我多少要有點敬畏才好。」彼得說著,用遙控打開音響,「聽聽梅拉蒂拉的曲子吧。我不會拉提琴,不過我覺得她拉得不比約夏.貝爾差。」

悠揚的琴聲在房間里響起來,楊紅一聽就知道那是《天鵝》,小提琴拉的,因為陳大齡以前經常拉這首曲子。聽著那熟悉的音樂,楊紅心裡突然冒出一個想法:彼得的妻子會不會是陳大齡的妹妹?覺得她相貌熟悉可能就是因為在陳大齡那裡看到過一張有他妹妹的照片。但是他妹妹不是拉大提琴的嗎?楊紅清楚地記得她當時看了那張照片後的一個感覺就是,四個人,兩男兩女,男的瀟洒,女的漂亮,個子越小的人拉的琴越大。陳大齡妹妹是裡面個子最小的,而她拉的是最大的那個琴,這麼多年過去,楊紅已經不記得那個琴叫什麼了,但不管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