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2節

晚會還在如火如荼地進行,但楊紅卻好像已經從裡面遊離出來了。她的目光只在追逐著朱彼得,她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麼。特蕾西的預言似乎在逐漸成為現實,雖然不是像她說的那樣,朱彼得上門來負荊請罪,但在這個地方,在這樣的場合下遇到他,真的有點叫人覺得背後是有什麼原因的。

楊紅想,朱彼得應該是知道我到這個學校來的,因為在口語班大家都做過自我介紹,把這些基本情況都用英語說過。朱彼得是不是聽在耳里,記在心裡,也到這個學校來了呢?不過楊紅想不出朱彼得這樣做的動機,她還沒有自作多情到相信朱彼得是愛上了她才到這裡來的地步。這一切只能是巧合。無巧不成書,但書從哪裡來的,還不是從生活中來的嗎?更何況按朱彼得的理論,現在已經是生活模仿藝術的年代了,藝術中這種巧合是太多了,所以生活模仿一下,也不奇怪。

肖嫻顯然是被這位太極大師迷住了,附在楊紅耳邊說:「你剛才聽見沒有?他打的是陳式太極呢。」

楊紅不知道這陳式太極是什麼,甚至不知道太極還分這式那式的,但這個「陳」字,又讓她想到陳大齡,莫非朱彼得跟陳大齡有什麼關係?只知道陳大齡有一個弟弟,叫陳勇,應該比朱彼得大多了。而且朱彼得不是明明姓朱嗎?現在楊紅只想知道,為什麼朱彼得會在A大出現。她心裡想著,嘴裡就說了出來:「朱彼得怎麼會在這裡呢?」

肖嫻盯著她問:「你認識這個人?」

楊紅笑了笑:「他是我在中國時的口語老師,我也不知道他在這裡呢。」

「既然認識他,還等什麼,走,我們過去跟他說話。」肖嫻蠻有興趣地說著,拉起楊紅,就往朱彼得那邊走。

楊紅猶豫著,拽著肖嫻的手,不肯過去:「算了吧,大家都在看錶演,我們不要這麼竄來竄去的。再說,我以前跟他關係也不大好。」

肖嫻瞟一眼楊紅,笑著說:「是不是追了沒追上,懷恨在心?」

楊紅啐她一口:「你看你,說話哪像個結了婚的人?你現在還會對別的男人多看一眼?」

「為什麼不?看一眼犯法?再說,我不看別的男人,老羅還不一樣看別的女人。不看吃虧。」

楊紅想,這裡又來一個以花對花的。她不相信老羅是那種花心的男人,肖嫻也總說老羅是「三心牌」老公,留在家裡放心,帶到外面省心,看在眼裡傷心。所以肖嫻總是說,我不擔心我老公花心,他長那樣,誰看得上啊?

楊紅想,世界上的事是不是就這樣?花得出去的男人就肯定花,不花的是因為花不出去,是因為沒人看得上。楊紅覺得自己既不喜歡一個花心的老公,又不喜歡一個丑得沒人看得上的老公。能不能有一個男人,又有人看得上又不花?楊紅覺得陳大齡應該是這樣的人,雖然有很多女人喜歡他,但他不會花。不過她知道陳大齡也有一個毛病,就是見不得女人為他受苦,如果有女人因為愛他而受苦受難,那他就很可能衝上去解救她。一個女人受苦沒事,娶她做老婆,就把她救了,十個八個女人都在受苦呢,他把她們都娶了?

節目表演完了,開始包餃子了,楊紅和肖嫻一下成了注意的中心,一大幫老美都拿著一張餃子皮,瞪大眼望著她倆,好像生怕錯過了一條重要指示一樣。楊紅和肖嫻推來讓去的好一陣,最後楊紅沒辦法,只好挺身而出,舉起一塊餃子皮,邊包邊講。

說了怎麼把皮子攤開,說了怎麼放餡子,就要說怎麼捏攏了,楊紅一急,就想不起用英語怎麼說了,只好做個樣子,說:就像這樣。她聽見離得遠的人在問:像哪樣?她臉一下紅了,正在難堪,突然聽見朱彼得在她身邊小聲說:「就用個折起來,捏緊吧。」楊紅便像傳聲筒一樣說道:「然後,折起來,捏緊」。

那些老美學了這一招,已經是急不可耐地要親身實踐了,一邊嚷嚷著「容易得很」「過癮」,一邊風起雲湧地伸出手來,抓的抓皮子,舀的舀餡子,也不管什麼招式不招式了,都大膽創新地包起來了。

楊紅怕他們包得不緊,待會兒一煮都露餡,想再交代一下。朱彼得小聲說:「算了,別管他們了,這又不是烹飪學校,重在摻和,貴在攪和。」

楊紅也不再作什麼示範,知道現在就是用高音喇叭喊,也沒人聽了。

朱彼得站在旁邊,微笑著看她,臉上並沒有驚奇的樣子,只說:「嗨,特蕾莎,很高興見到你。」然後又轉向肖嫻,「嗨,肖嫻,歡迎你,歡迎你們兩位美女,讓我們晚會生色不少。」

楊紅很尷尬地覺得自己的臉紅了,有點發燒,小聲回答說:「朱老師,想不到你在這裡。」

朱彼得笑著說:「你想不到的事情多著呢,只要跟我沾邊的,你恐怕都得用這個詞。」

他這種逗弄小孩一樣的口氣,使楊紅有點不高興,因為在他面前,她老有點佔下風的感覺,老覺得你捉摸不透他,但他捉摸得透你,而且他又不把捉摸出的東西說出來,看你自己在那裡出洋相。楊紅賭氣地想,你能有多少我想不到的東西?你指望我次次大吃一驚,我偏不。

朱彼得望著楊紅,開玩笑地說:「不過你要做什麼,都是我料到了的。我一打那個廣告,就知道你會來。」

「你就是那個柯克?」楊紅詫異地問,「你不是叫彼得嗎?」

「我知道你恨彼得,所以用個別的名字,不然怎麼能把你騙來?」朱彼得仍舊笑著說,「其實我一直叫柯克,是我以前的英語老師給我起的。彼得這個名字只在國內辦口語班的時候用用,聽上去沒柯克那麼老氣橫秋。國內那幫傢伙喜歡搞笑嘛,彼得聽上去不是很搞笑嗎?你們叫我朱彼得,不也是為了搞笑?不過拜託拜託,你現在不要叫我朱彼得了,這邊沒了那個語境,再叫朱彼得,別人聽著就不搞笑了,搞不好說我這口語老師太差勁,把學生教得這麼不倫不類的。來來來,練習一下,叫我一聲彼得。」

楊紅笑著,卻叫不出來:「我還是叫你朱老師吧,你在這不是老師嗎?我聽他們都叫你丘老西呢。」

「我在這裡做講師,你要願意,叫我丘老西也行。」

肖嫻倒是一下就喜歡上彼得這個稱呼了,馬上就用上了:「彼得,你太極拳打得真好!」

彼得轉向她:「你懂太極?」見肖嫻搖頭,彼得釋然了,「不懂就好,你們都不懂了,我就懂了。如果你懂太極,我現在就得溜了。」

肖嫻咯咯笑著說:「你別謙虛了,我看你很內行的。」

「不是謙虛,你沒見我在中國教英語,在美國教漢語?到哪都是在外行面前充內行。」彼得轉向楊紅,「是不是啊,特蕾莎?」

楊紅笑著說:「不光這,你在中國打扮得像美國人,在美國打扮得像中國人。」

彼得看看自己身上的白色中式衣褲,笑著說:「不這樣怎麼能嘩眾取寵?這年頭,想引人注目不容易啊。」

「真的,你這太極跟誰學的?」肖嫻問,「可不可以教我?」

「跟誰學的重要嗎?重要的是我這是正宗陳式太極,如假包換的。」彼得說,「你要學,簡單呀,我辦了個太極班,本來是哄那些老美的,既然你感興趣,你可以來學啊,每星期三下午五點半,在本森活動中心三樓。」

肖嫻高興得不得了:「好呀,先說明了,我不交學費的呀。」

「不交就不交,你可以拿別的代替嘛。」

楊紅拉拉肖嫻,叫她別再在這個話題上多說,因為彼得明顯的是在占她便宜。但肖嫻不怕,故意問:「拿什麼別的代替?」

彼得笑笑:「你不是義務幫助漢語教學的嗎?我們不付你報酬,你不交學費啰。」

肖嫻對這個答案似乎有點失望,只問楊紅,「你學不學太極?」

楊紅看看彼得,覺得他正專註地看著自己,眼神很柔和,很特別,有點溫情脈脈的意思,心想,我是不是又在自作多情了?見肖嫻等著她回答,便說:「好啊,我也學。」她看見彼得意味深長地笑著,彷彿在說:「你又上我圈套了。」

彼得指指廚房,問:「兩位美女可不可以幫我煮餃子?包可以讓他們亂包,但煮不行,煮開花了,煮得不熟都不行。」

楊紅和肖嫻一口答應下來,跑到廚房去煮餃子,聽見彼得在外面交代大家一定要捏緊,不然餡子會漏出去的。又聽見這裡那裡都有人在叫柯克「丘老西」的。彼得一路誇獎這個太棒了,那個非常出色的,好像沒有一個不是白案大師。

彼得把學生包好的餃子一盤盤端進來,又把楊紅她們煮好的餃子一盤盤端出去,只叫了一個學生幫他,其他人不得進入廚房,免得手忙腳亂之中燙傷了誰。過一會兒,他就跑到楊紅和肖嫻身邊,問她倆累不累,餓不餓,要不要先吃點。肖嫻開玩笑說:「你不見我們忙著幫他們捏緊,兩手不空?喂一個吃吃。」

彼得就真的用叉子叉個餃子,吹兩下,餵了一個到肖嫻嘴裡。等他換把叉,要來喂楊紅時,楊紅臉紅心跳地躲一邊去了。彼得也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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