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2節

楊紅對A城的第一印象,就只能用「蒼涼」兩個字來形容。汽車從東向西穿過整個A城,楊紅沒看見一幢超過六層的樓房,路上也很少見到行人。雖然道路兩旁風景還不錯,但也沒見有人在那打個太極、舞個劍什麼的。牛小明說A城是個大學城,大學就是城,是個讀書的好地方,因為除了讀書,沒別的事可干。

牛小明先把楊紅帶到自己住的地方,搞得楊紅有點懷疑他的動機,不過牛小明解釋說,現在還不到八點,時間太早,打攪別人不好,不如先在我這裡待一會兒,吃個早點,然後再跟你室友打電話。

牛小明住的是A大的房子,是一棟紅磚房,三層樓。牛小明住了個一室一廳,室友回國探親還沒回來。屋子裡是單身漢特有的髒亂差。牛小明給楊紅找把椅子坐下,就笨手笨腳地煮起面來。楊紅一見,忍不住走上前去,說我來吧。她問了一下怎麼使用爐灶,油鹽醬醋在哪裡,就順順噹噹作出兩碗麵條,還把帶來的榨菜炒了炒,放在面上。見牛小明的廚房亂得可以,又忍不住順手收拾了一下。

楊紅見牛小明吃得那樣狼吞虎咽,心裡有點同情這些海外留學的男生,自己不會做飯,又沒老婆,白天夜晚都是餓,這日子過得真是凄慘。不過她也找到了一個報答別人的辦法,當然不是消除他們夜晚的飢,而是解救他們白天的餓。當即就打定主意,以後誰幫我,我就做好飯好菜請他吃。

總算捱到快九點了,牛小明說,我來給你室友打電話吧。說了兩句,牛小明就放下電話,不解地問:「她說她七月份就已經給你發過電郵,說她已經把房間轉租給別人了,你收到她電郵了嗎?」

「沒有啊,轉租給別人了?那我怎麼辦?」楊紅急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她最怕的就是來到美國沒有一個落腳的地方,只要有地方住下來,好不好都無所謂,住的地方都沒有,那就真的是無家可歸了。這次出國可以說是事事不順利,看來本命年就是流年不順,早知道這樣,就應該聽老人的話,買根紅腰帶勒在腰間了。

「會不會你查電郵時沒注意到?來,你到我電腦上再查一下看。不過就算她沒發,也沒辦法了,因為跟她完全是君子協定,沒簽租約的。我來幫你想別的辦法吧。」實際上,不簽租約是楊紅要求的,因為她不知道自己能住多久,一旦周寧探親簽證辦好,她就不能與人合住,而要另找地方了。

楊紅就在牛小明的電腦上打開自己的電郵賬號,從頭到尾地查看,並沒有看到這樣一個電郵。楊紅那段時間做了流產手術在老家休息,看不到電郵,就把密碼給了周寧,叫他在H市查,可能周寧看不懂英語,刪了,或者看懂了忘記告訴她。但也有可能別人根本沒發電郵,這一切都是牛小明搞的鬼。

牛小明安慰說:「別急,我在A大論壇上看到幾個找室友的,我幫你打電話問一下。」他打了好幾個電話,似乎沒有什麼合適的,不是別人已經租出去了,就是離學校太遠了,楊紅沒車,A市公共汽車也不方便,都是一小時一趟,所以幾個地方都不行。牛小明說:「現在這個時候不大好找,因為已經開學了,房子的事差不多早已搞定了。」

楊紅焦急萬分,只知道問:「那怎麼辦?那怎麼辦?」

牛小明安慰她說:「別急,實在不行,在我這裡住幾天。我可以在客廳睡。」

楊紅想,這一切,是不是都是牛小明的陰謀,就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她猶猶豫豫地問:「這怎麼住?」

牛小明笑著說:「沒什麼,這裡男女合住一個屋子的多呢,早已形成了合住道德規範,室友之間絕對不談戀愛。」

楊紅越聽越覺得玄乎,怎麼扯到談戀愛上去了?難道他把我當小女孩了?那等他發現我婚齡都十幾年了,不是要把我趕出去?

不知牛小明是不是看出了她的擔心,改口道:「既然你不敢住這裡,我來給博導打個電話,看她那裡可不可以擠一下。」

牛小明撥了一個電話號碼,寒暄幾句,一路哈哈地笑著,不像在跟一個博導說話,倒像是在跟一個哥們油嘴滑舌。不過沒幾句,就把楊紅的臨時住處搞定了,「好了,她答應了。博導人挺好的,以前我做學生會主席的時候,沒少往她那兒帶人。」牛小明拿起車鑰匙,見楊紅仍然狐疑地望著他,便說,「女的,你不用害怕了。來,我帶你去她那兒……」

路上,牛小明告訴楊紅,博導名叫薛海燕,在這裡讀博士,因為侃起人生大道理來,很有一套,所以大家開玩笑地叫她「博導」。

聽牛小明說,海燕以前在國內一個挺有名的大學教英語,有一段時間,兼職為當地一家四卦雜誌撰寫《海燕信箱》欄目,專門為人排憂解難那種,人氣很旺。後來她說怕誤人子弟,堅決金盆洗手了。即使到現在,也是不肯誤人子弟,不過一旦說幾句,就令人豁然開朗,高山仰止。

牛小明說博導這人能輕而易舉地讓人對她打開心扉吐苦水,但她對自己的事卻三緘其口,所以大家不太知道她的情況。不過她有好幾個學生也在A大讀過書,聽他們講,博導下過鄉,進過廠,餵過豬也餵過人,一九七七年高考考得很好,但不知為什麼,沒被大學錄取,可能是因為她父親是「四類分子」,也可能是哪位工作人員把表弄丟了,反正是個無頭案。後來因為供弟弟妹妹上大學,單位又管卡壓,一直拖了十年才進大學門,自學成才,沒讀本科,直接考上了研究生,畢業後在大學任教。她出國留洋時,已經不年輕了,中途又改專業,所以現在還沒畢業,正在讀統計系的博士。博導的丈夫好像是在外州一個什麼地方工作,不常回來,她跟女兒在這邊。

牛小明說:「博導的女兒安吉拉長得很漂亮,像鞏俐,不過我室友說她像劉亦菲。」

楊紅不知道這劉亦菲何許人也,但鞏俐還是知道的,就說:「那博導年輕時肯定很漂亮。」

牛小明嘿嘿一笑,說:「年輕時我沒看見過,不好亂說。不過我室友說她比鞏俐洋氣。」

博導住的地方離牛小明的住處很近,都是A大的房子,一樣的紅磚房,是個兩室一廳。楊紅跟著牛小明上了三樓,看見有個女人站在樓梯口,正對著他們笑,知道這大概就是博導了。博導看上去三十多歲,身上的衣服好像是匆忙中隨便套上去的,頭髮也是胡亂地束在腦後,給人感覺是剛才還在床上,接了牛小明電話才匆忙披掛上陣的。但楊紅覺得她看著挺順眼的,骨子裡透出一股優雅,五官生得找不出一點毛病,尤其是她的臉,幾乎沒有皺紋,額頭光潔,鼻樑挺拔,的確很洋氣,笑起來露出珍珠般又白又整齊的牙,使她的笑很有感染力。

看見他們兩個上樓來,博導就笑著說:「靚仔把美女接回來了?」

靚仔笑得一朵花似的,當仁不讓地受了這恭維,倒是楊紅有點不好意思,心想我哪算得上美女,想謙虛一下,又覺得博導是開玩笑的,自己當真反而惹人笑話。

兩邊都是一陣謙虛客套,一個說打攪了打攪了,給你添麻煩了,另一個說打攪什麼,正好家裡揭不開鍋,急著把這房間租出去好買米下鍋呢。

搬完了東西,牛小明又坐了一會兒,就告辭要走,說明天可以帶楊紅去銀行開戶、辦SSN什麼的,明早會打電話過來。海燕就笑牛小明:「你這追功還不錯。我本來想討好一下新室友的,既然你捷足先登,我就改日吧。」

牛小明對「追求」的指控也不辯駁,只呵呵笑著說:「你要是跟我較勁,我肯定輸,女生都說如果你是男的,她們就嫁定你了。」

博導也不客氣:「是女的,她們就不嫁了?我告她們性別歧視。」

牛小明走後,楊紅客氣地說:「薛老師,真是給你添麻煩了,本來你跟你女兒可以一人住一間的,現在……」

海燕笑著打斷她:「你叫我薛老師,搞得我一驚一乍的。別叫我老師,不然別人以為我沽名釣譽,說我是A大的老師,早就不是老師了,叫我海燕就行了。你有英語名字嗎?」

楊紅不想用特蕾莎這個名字,就說:「沒有,你有嗎?」

「在國內搞英語的,肯定有,不過來了這裡,反而不用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用薛海燕這名。主要是很多老美不知道怎麼發這個「×UE」音,折騰他們一下。教授們讀不出我的名字,先要誠惶誠恐地請教我,心理上就輸我一把了。」海燕笑著說,「那我就直接叫你楊紅,不叫你楊院長了,免得把你叫老了。你這名字好,一聽就知道苦大仇深,根正苗紅。」

楊紅笑著,心想,怎麼這兒的人都像朱彼得一樣,嘴裡沒個正經的,忍不住說:「你說話很像我國內的一個口語老師,他也是愛開玩笑,剛開始還有點不習慣。不過我這一路上,還多虧他教的那些口語。」

海燕微笑著看了她一會兒:「可能你當了一輩子黨的幹部,一本正經慣了。現在的人怕嚴肅,都喜歡搞笑兩句。我這個人,喜歡信口開河地胡說八道,知道的人就不會當真。」

「說話沒人當真,那多不好。」

「說話說到沒人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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