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1節

楊紅乘坐的飛機終於到達T城,這是她本次飛行的終點。按朱彼得的說法,他這頭驢子就只能踢這麼遠了。剩下的,因為有太多的事情,他已經沒法一一重複了,該你們自己去各顯神通了,能放電的放電,能發嗲的發嗲,總之是魅倒誰是誰,只要有人把你們從機場接到你們的住處就行了。不過不要搭乘順風車,是人不是人的就跟著他走,當心被賣了,當然賣了還不是最可怕的,比被人賣掉還可怕的是賣不出價錢,傳出去他這個當老師的沒臉見人。

朱彼得也順便警告了一下,雖然防人之心不可無,但也不要自我感覺太過良好,以為那些來接你們幫你們的都是來追你們的。海外的中國人,很多人記得自己當初有人來接機的時候是多麼感激涕零,到如今那掛鼻涕都還沒甩掉,所以一旦自己有了車,便來接新同學。說不定人家根本沒把您當異性,或者只把您當異性的恐龍青蛙什麼的,那就不要自作多情了,更不要像防強姦犯一樣防範人家。當然,該怎麼感謝就怎麼感謝,不要一激動,就覺得無以回報,要以身相許,反過來非禮人家。

經過了這一路旅程,楊紅覺得只要自己正確對待朱彼得的話,還是能從中獲益匪淺的,關鍵是要去粗取精,去偽存真,不要被他那些油滑部分所迷惑,如果能做到這些,他教的東西基本上還是有用的。

楊紅已經跟A大的牛小明聯繫好,他會來接她。楊紅認識牛小明,是因為兩人都認識H大畢業的魏成。而魏成說來還是楊紅的學生,讀本科時楊紅教過他一段。後來魏成去了A大讀博士,跟牛小明曾經是室友。

魏成的導師是卡森教授。有一年魏成陪同卡森教授到中國訪學,H大這邊正好是由楊紅接待的,師生重逢,自然是分外親切。後來楊紅跟卡森教授一直有電郵來往。去年卡森教授提出請她來A大工作半年,發給她邀請信,講好半年付給她三千美元。H大每年都有派送教師出國進修的計畫,只要你能聯繫到接收單位和經濟資助,學校會資助三萬元人民幣,工資照發。

等到楊紅跟魏成發電郵,想請他在A大那邊幫忙找住處時,魏成卻告訴她,他現在在上海,找到了工作,還找到了一個女朋友,不準備回A大把博士讀完了。不過恭喜她有出國的機會,他已經把找房子的事託付給朋友牛小明了。

這樣,楊紅就跟牛小明交換起電郵來。不知道為什麼,她沒有提及過自己的婚姻狀況,可能是下意識地知道男人對一個未婚女人會幫得更熱心一點。再說牛小明也沒問過,難不成自己跳出來說自己是結了婚的?

不知道牛小明是不是上了這個當,把她當成了未婚女青年,反正他很熱情,先後為她找了好幾處地方,還把這些地方的優缺點一一列出來,讓她自己斟酌。後來又答應到機場來接她。好傢夥,早上五點啊!聽說從A大到機場要開一個多小時,那等於是半夜三點就要起床。如果不是上了當,那就只能說他是活雷鋒了。

在機場取行李的轉盤前,牛小明不費吹灰之力就認出了楊紅,可能因為那次航班上只下了這一個中國女人。既然牛小明走上前來問她是不是楊紅,那麼楊紅也不費吹灰之力就認出了牛小明。

牛小明看上去三十多歲,四方臉,長相、氣質、風度都算一般,屬於這樣一種男人,就是如果沒有小白臉的勾引,沒有帥男的干擾,一個糊裡糊塗地嫁給了他的女人,還是可以安安穩穩地跟他過一輩子的。用有些女人刻薄的話說,就是如果她跟他被大風暴拋到一個孤島上,島上沒有第二個男人,而他真心實意地愛她的話,她還可以忍受的那種男人。但絕不是女人一見就渾身發軟,不顧一切就想撲到他懷裡的那種男人。也沒丑到女人看了會恨恨地說:就算這世界上只剩下你一個男人,我也不會嫁你。

值得女人說這種話的男人,一般是壞男人,而不是醜男人,因為女人對男人長相的感覺會隨著對他人品的感覺而變化。男人人品好,女人慢慢就會覺得他不那麼丑了,不然怎麼會有男人敢大喊大叫地唱「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女人敢不敢這樣唱?她肯定不敢,因為男人對女人外貌的評價不會因為她的人品而改變,最多遺憾地加個「就是」:哎,人倒是個好人,就是長得……

過去這些年,楊紅已把自己從男人的眼光里撤了出來,也把男人從自己的眼光里摒棄出去。在她看來,結了婚的女人,就像賣掉了的房子一樣,已經從房屋廣告上被撤下去了,即使是到了複印前一分鐘才賣掉的,來不及撤下去,也會在上面打上一個圈,寫個「已售」。再漂亮,也沒有人來下訂金了。或許那些買主從那房子外走過的時候,會說一聲:嗯,我以後就買這種,但他們不會硬生生地花高價把那房子從原房主手裡買過去。

楊紅不知道到底是因為到了美國,自己就不覺得自己是黨的幹部了,因而在思想上放鬆警惕了,還是因為特蕾西那些很有煽動性的說教,亦或是周寧放過那個口風,說你可以找個情人跟我扯平,總之,楊紅髮現自己又有點把自己放回到房屋市場上去了。此刻,她就在暗自思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點自作多情,牛小明對我好像多看了幾眼,那表情有點像是在說今天起這麼早還是值得的。

楊紅不由得想起別人有關海外中國留學生男女比例失調的說法。

不知道這牛小明是不是一個三十大幾還沒尋到老婆的人,反正他幫忙幫得挺上心的,哼哧哼哧地幫楊紅把兩個大箱子放進車裡,楊紅理所當然地想坐在前排,結果牛小明已經把一個箱子放在了那裡,楊紅只好坐在後排,心裡有點失落,難道他怕我在路上非禮他不成?

牛小明彷彿看出她的不快,笑著解釋說,幾年前,A大有個男生,接一個新來的女生,路上被她誤會成非禮,在高速公路上突然抓他方向盤,差點就造成車毀人亡事故,所以A大男生是一人遭蛇咬,人人怕井繩,一般都讓新生坐在後排。當然牛小明沒有說,那個女生的版本是完全不一樣的,說不是她去抓他的方向盤,而是他來抓她的車頭燈。究竟是誰抓誰的什麼,一直沒弄清。男生信男生版,女生信女生版。但有一點已經形成傳統,那就是,男女瘦瘦的不親,胖胖的也不親——新生一律坐後面。

車一路開著,楊紅覺得越開越到鄉下去了。剛開始還看見公路兩旁的高樓,甚為壯觀,每個窗子都亮著燈,顯出美國人浪費的氣派,氣派的浪費。高速公路也很熱鬧,一個方向有六七條道,因為天早,車都開著燈。只見順自己方向的是一溜溜紅色的尾燈,逆自己方向的則是一條條金黃的長龍,很有詩情畫意。

開了一會兒,就有點像楊紅織毛褲邊織邊收針一樣,走一段,一條車道就合併掉了,再走一會兒,另一條車道又合併掉了。這樣一路合併,等開了半個小時後,就只剩下兩條車道了。路兩旁也不再有路燈,兩邊密密的樹林看上去有點陰森森的。雖然天已經在慢慢亮了,但還是有點迷迷茫茫的。楊紅突然想到自己就這麼跳上一個從未謀面的男人的車,被他載著,向一個自己一點兒也不了解的地方開去,只覺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如果不是朱彼得打過預防針,自己恐怕也要衝上去抓方向盤了。

大約開了一個半小時,楊紅感覺是從繁華的H市,經過小康的老家,再經過破敗的銀馬,當人煙終於稀少到跟周家沖差不多的時候,牛小明歡快地告訴楊紅:「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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