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節

他們給她洗胃。長長的管子往她的喉嚨里塞。她沉默地,堅決地抗拒著。於是他們很多個人圍過來,像是要強姦一樣按著她的身體,她的四肢。那隻管子蠻橫地撕裂著她。他們終於成功了,他們滿意地鬆開她,一隻胳膊把她薄得像只紙片一樣的身體拎起來,對她說:「吐吧,好好吐,吐出來就好了。」

陸羽平站在門口,現在他終於可以置身事外。他靜靜地看著她在那些手底下掙扎,他看著她毫無用處的反抗,當她被那隻醫生的胳膊輕鬆地拎起來的時候他終於憤怒了:輕一點好嗎她不是一個行李箱。

她開始吐。不管不顧地吐。他是在這個時候走進來的。他穿越了一個又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走到她的身邊來。非常習慣,非常熟練地把她擁在了懷裡。她瘦了,他的手可以感覺到她小小的脊背上的嶙峋的骨頭。他的氣息就這樣環繞了上來,就好像什麼都不曾發生,就好像他從來沒有走遠過。

「陸羽平。」她委屈地告狀,「他們都是壞人。」

「是壞人。」他附和著她。公主的邏輯永遠如此,她才不管這些人剛剛救了她的命。

「陸羽平,你不要以為我是為了你才做這件事,我不是為了逼你後悔,我只不過是累了,你明白嗎?」

「當然明白。」他縱容地微笑著,「我這麼平庸的男人滿大街都是,長得不帥,也不能幹,又不會討女孩子喜歡,哪值得你這麼認真?」

「我累了。」她的語調軟軟的,有些撒嬌的味道,「我實在懶得再去動手術,懶得再閉上眼睛等著麻醉藥的葯勁上來或者下去,懶得再看見那些我實在喜歡可是又不能穿的衣服,懶得再去買那些純粹是為了找新款墨鏡的時裝雜誌,懶得再去把蘋果切成那麼小一塊一塊的――你看,我其實很沒出息啊,讓我想死的事情都這麼微不足道。要是我現在可以恨該多好啊,恨孟藍,恨你,恨所有的人,能恨得咬牙切齒不共戴天,――那樣的話我說不定還有活下去的力量。可是我沒有。陸羽平,所以我就是被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一點一點打敗的。」

他緊緊地摟住她。這不公平。一點兒都不公平。為什麼那麼多人活得那麼殘忍那麼無恥還總是可以自得其樂,可是他有生以來只對那個叫孟藍的女孩子一個人殘忍過一次,真的只有一次而已,就要受這麼大的懲罰?這太過分了吧。他閉上眼睛,沙啞地說:「現在沒有我來給你切蘋果了,是不是只能自己動手?」

「嗯。所以煩死了。煩得想死。你都看見了。」她像個承認錯誤的孩子一樣小聲地說:「陸羽平,我很想你。」

「聽好了。」他撥開遮著她的臉的頭髮,細細地端詳著她的臉龐,深深地凝視她蒙著白翳的眼睛,「我不會離開你。無論如何我都不會離開你。等你出院了,咱們一起離開這兒。咱們不做那些整容手術了,那一點意思都沒有。你不是從來沒有看過大海嗎?我也沒看過。咱們就去海邊,大連,青島,北戴河,海南,你想去哪兒,我都陪著你去。你覺得這樣好嗎?」

她搖搖頭,微微一笑,「我現在哪兒都不想去了,我就想去那個所有的人都攔著我不准我去的地方。其實我早就想這麼做。從――從我知道孟藍的那件事情開始,我就想要這麼做。可是那個時候,我身上有好多的傷,全是青一塊紫一塊的,我害怕,驗屍的時候,會給你惹麻煩。」

他深深地吻著她的手,眼淚洶湧而出。「殿下,」他說,「殿下你原諒我。」

「別開玩笑。」她不滿地嘟噥,「有我這麼慘的殿下嗎?」

「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他帶著一臉的淚,對她做了個鬼臉,「我說過了你想去哪,我都陪你去,當然也包括,那個所有的人都攔著你不准你去的地方,你現在懂了嗎?」

「陸羽平你瘋了!」她吃驚地叫著。

「沒有。」他緊緊地握著她的小手,「我在來的路上就這麼想。我們曾經,說好了要走一輩子。可是咱們沒有做到。但是我突然想起來,其實我們還是可以做到的。只要我們能讓這一輩子變短,不就行了嗎?我們可以讓它馬上結束,這是我們力所能及的事情。」

「討厭。」她的淚滴在雪白的被單上,「你這叫作弊你知道嗎?丟人啊。」

「就作這一回。」他笑笑,「為了你,這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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