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節

「夏芳然。你沒有跟我們說,你和陸羽平告訴了那兩個孩子你們要自殺。」

「不用那麼認真嘛。」夏芳然很愛惜地撫了一下自己肩頭的長髮,「我當時不過是一時興起,想逗這兩個孩子玩玩。沒想到他們倆還真是挺入戲的。」

「不對。夏芳然。」徐至嘆了一口氣,「如果羅凱沒有撒謊的話,那你和陸羽平的確一開始是打算一起去自殺的。你為什麼不說?」

「我早就說了,你們不相信我,我有什麼辦法?」

「那你那天的殺人經過是你自己編的嗎?」

「當然不是。」夏芳然的聲音變細了,「我要是真能編得那麼像,那不是搶人家作家的飯碗嗎?做人要厚道。」

「但是你很不厚道地耍了那兩個孩子。還耍了陸羽平。」徐至說,「羅凱說了,是陸羽平主動把那兩張電影票送給他和丁小洛。這樣說來,陸羽平是真的準備和你一起死,對嗎?」

夏芳然沒有回答。

「夏芳然。你從一開始就知道只有陸羽平一個人會喝毒藥,對不對?」

「就算是吧。」她懶洋洋的。

「夏芳然。」婷婷靜靜地說,「殺一個這樣對你的男人,你怎麼下得了手?」

「我當然下不了手。」夏芳然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我想我告訴那兩個孩子我們想要殉情就是因為我自己下不了手。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希望他們能做點什麼阻止我們倆。不,不對,這種事情怎麼能指望別人呢。我想我當時大概就是這麼想的吧。可是我記不起來了。」

「你為什麼要讓羅凱和丁小洛去報案?」

「當然是為了量刑的時候可以輕一點啦――」她笑了,「我又沒有走,就等著你們來,算不算是自首?」

「好。現在說丁小洛吧。丁小洛是怎麼死的?」

「那是個意外。我只能這樣說。」

那個小女孩突然間一臉凝重,剛才聽到他們要殉情的時候的那一臉驚喜早就不翼而飛。夏芳然懷疑她到底還是不是剛才那個嘰嘰喳喳的輕浮的小丫頭。是被陸羽平的屍體嚇壞了嗎?不會的,她覺得這孩子簡直是在審視她,然後她輕輕地開了口,她說:「夏老師,你不記得我了吧?」

夏老師。這是多麼遙遠的一個稱呼。這個孩子叫她夏老師。她多大?十三,四歲吧。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嗎?

「夏老師。我是丁小洛。那個時候我三年級,老師讓我們寫篇《我的老師》的作文,我寫得就是你,你都忘了?」

「我還記得呢。我說我長大以後要當一個服裝設計師,做最漂亮的衣服給你穿。夏老師你那時候好漂亮啊。我到現在為止再也沒碰到過像你那麼漂亮的老師。」

「夏老師。其實一開始我就覺得你的聲音很熟,像是在什麼地方聽過。」她突然笑了,夏芳然驚訝地發現這個女孩子雖然一笑起來本來就小的眼睛更是變成一條縫,可是她的笑容讓你覺得她是由衷地開心,哪怕還有一具屍體躺在她面前也不能改變她的喜悅。

「夏老師。那個時候我看過電視新聞,我知道了你的事情。夏老師我當時還想著一定是一個碰巧跟你同名同姓的人。可是後來我看見了報紙上的照片才知道那是你。其實想想也對,夏芳然這麼好聽的三個字,想找一個完全同名同姓的人也難。」

「夏老師我還記得你指揮合唱隊的樣子,我們比賽那天你穿了一條桃紅色的裙子,那時候我真羨慕你啊,你的腰那麼細,可是我直到現在都是肥肥的。」

「夠了。」夏芳然輕輕地,甚至是有氣無力地說。這是從哪來的一個可怕的孩子?上天的懲罰都來得這麼快,這麼猝不及防嗎?

「夏老師你騙了我們。」剛剛擦黑的天空像個骯髒的垃圾場,小洛愉快的聲音就像是那些盤旋在上面的小麻雀。絲毫不在意周遭所有的齷齪與荒頹。

「我沒有。」夏芳然握緊了拳頭。

「夏老師你們這些漂亮的人真是可憐,一旦沒有了漂亮就什麼都沒有了,像白雪公主的後媽一樣,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我叫你閉嘴你聽見沒有?」夏芳然覺得自己似乎是扇了她一個耳光,她尖利的指甲劃傷了她的臉。那是自己長這麼大第一次打人,還真是有一點不習慣。她抓住這孩子的肩膀,搖晃她,她只是想讓她不要再說下去。「你再不閉嘴我就殺了你,你信不信?你知不知道我現在是一個什麼都不怕的人,不就是這一條命嗎我告訴你我不怕。」那孩子掙扎著,掙扎著,終於掙脫了她。路燈映亮了她的臉,這路燈就像這個污染嚴重的城市裡骯髒的月光一樣,把人的臉照成溫情又有些慘痛的灰白色。她就在這溫情又有些慘痛的灰白色中天真的對夏芳然搖了搖頭,微笑著後退,後退,夏芳然沒有緊逼上去,絕對沒有,但是那孩子還是一點一點地後退著,是嚇壞了嗎?那一瞬間夏芳然幾乎是後悔了,她一點都不想傷害這個孩子,她發誓她不想。夏芳然知道這孩子是上天派來懲罰她的,這個一臉天真無邪的笑容的小魔鬼,她是來帶著她下地獄的。她已經準備好了,丁小洛我不怕你,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那就應該對所有接踵而來理所應當的懲罰甘之如飴。

「丁小洛。」她的嗓子竟然如此晦澀跟喑啞,「不要再往後退了丁小洛,後面是――」那個「湖」字還沒有出口,她就已經掉下去了。像電子遊戲里GAME OVER時候的那個小人兒一樣張開雙臂掉下去了。夏芳然連滾帶爬地撲過去想拉住她的手,她覺得自己已經觸到她的皮膚了,丁小洛的小手真暖,那觸覺完全是果實一般地清甜和溫馨。

「我想我的手一定是凍僵了。」夏芳然抬起頭,看著徐至,「要是我的手不是一點勁都使不上的話我說不定可以拉住她,我想要把她拉上來的,她沉下去的時候我喊人了,我使勁地喊,可是居然連一個人也沒有。湖邊上只有我和那個葉初萌的雕像。當時我想我們中國不是有十三億人嗎都死到什麼地方去了?我不會游泳,我也不是葉初萌。」

「完了?」徐至問她。

「完了。」

「那麼簽字吧。」

徐至又一次明顯地感覺到夏芳然笑了。她真是愛笑。徐至想她一定是一個笑容很美的女人,但是現在沒有誰有機會印證這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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