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節

「我的名字叫趙小雪。是理工大學金融系的學生,今年大四,跟陸羽平一樣,馬上就要畢業了。」

「你是在這兒認識他的嗎?」徐至靠在沙發里,『何日君再來』的燈光很柔和,不過在冬天裡這種柔和讓人昏昏欲睡。

「對的。我是大三的時候開始在這兒打工的。每個禮拜來兩三回。」

「你大三的時候。」徐至端詳著趙小雪,一個很瘦,瘦得讓人替她的健康擔心的女孩子。細長的眼睛,原本該嫵媚,到了她那裡卻變得有些倔強。「你大三的時候,夏芳然應該已經出事了。」

「嗯。」趙小雪點點頭,「所以我才有機會來這兒上班。」她笑笑:「因為夏芳然原來從不要大學生。她不相信他們。其實她誰也不相信,除了小睦。」

「我知道。」徐至點頭,「審訊的時候我就知道,夏芳然是個很有脾氣的女孩子。」

「當然有脾氣。脾氣大得連人都敢殺。」

「趙小雪,我們現在還沒有結案。所以――」

「對不起。」趙小雪說,「說我和陸羽平吧。那個時候我經常看見他和夏芳然一起來喝咖啡,吃早飯。他們多半挑一大早,沒什麼其他顧客的時候來。因為你知道夏芳然的臉――有時候他一個人來。有一回他是一個人來的,那天下特別特別大的雨,我正好要下班,那天我要趕時間去考試。他就借給我他的傘。後來我要還他傘的時候――其實沒什麼可講的,都是些誰都經歷過的事兒。」

「那據你所知,夏芳然跟陸羽平是在毀容案之前就在一起的嗎?」

「這個――我不知道。反正夏芳然是有很多男人的。可是那件事之後,她身邊的男人全跑得比劉翔都快。只剩下一個陸羽平了。」

「陸羽平是個好人。」徐至說。

「對。我也看出來了,所以我想把他搶過來。」趙小雪粲然一笑。

「本來,」徐至也笑,「我來之前還想跟你說幾句『節哀順變』,『來日方長』之類的話。可是看到你這麼冷靜。我就覺得要是我說這些話就顯得我沒水平。」

「我們在一起一直都是很――低調。」趙小雪凝視著面前的咖啡杯,「沒有人知道我們的關係。就算我最好的朋友都不大知道。陸羽平他――本來也就沒什麼朋友,又自從跟夏芳然在一起以後為了方便照顧她,就不住宿舍了。他說他們班有個同學直到大四的某一天還過來問他:同學你是不是走錯教室了?」趙小雪笑得很開心。

「那我想――他跟夏芳然的關係,知道的人是不是也很少?」

「當然。夏芳然除了來『何日君再來』,幾乎是不出門的。」

「趙小雪,你說夏芳然是因為知道了你和陸羽平的關係所以才――」

「最關鍵的是。我發現我懷孕了。我就跟陸羽平說我要跟他結婚。我想要這個孩子。我要他去跟夏芳然說清楚……」她托著腮,看著窗外,「你相不相信,那是我們倆第一次說起夏芳然。以前我們倆在一起的時候從來不提夏芳然,就好像這個人不存在一樣。有時候我也問自己,對陸羽平來說,我是不是――就像老天給他放的一個假?」

「我已經看過了你在李志誠那兒的那份筆錄。我有個問題――你就那麼肯定陸羽平把這件事跟夏芳然說了?」

「他說沒說不重要。反正我跟夏芳然說了。」趙小雪微笑,「這是我上午沒跟那個小警察承認的。我也知道夏芳然很可憐。可是我當時真的什麼都顧不上了,我想要我的孩子――這總是沒有錯的,反正當時我就是這麼說服自己的。我趁陸羽平春節回家的時候寫了封信給夏芳然。那天我先送陸羽平去火車站,他上了車之後我就直接到夏芳然家去,把信放在她們家的郵箱里。我想她是看了信的。因為我沒有走遠,一個小時以後我再回去看信箱,那封信跟晨報什麼的一起都被拿走了。所以我想她看了。你是不是覺得覺得我很卑鄙?」

「查案的時候,如果天天想著卑鄙不卑鄙的話那我們什麼也別幹了。」徐至搖頭,「所以你放心,我沒有這個習慣。」

「在這件事之前,我一直都覺得我自己是個好人。」徐至有些驚異地發現,這個相貌平平的女孩的笑容卻常常有一種動人心魄的力量。這個時候趙小雪不安地看了看吧台,徐至這才注意到音樂停了。小睦在吧台裡面對他們揮了揮手:「我換張CD。」

一個非常,非常好聽的女聲開始在空間里綻放著:「當我看見你的信,我竟然相信剎那即永恆―――」

趙小雪說:「小睦老是放齊豫的歌。你知道嗎?因為齊豫是夏芳然最喜歡的歌手。」

「你們現在的孩子也聽齊豫?」

「反正我是因為在這兒上班才開始聽的。」趙小雪慢慢攪著自己的咖啡杯,「小睦和夏芳然就像姐弟一樣。夏芳然出事以後用超低的價格把這間店轉給了我們現在的老闆,只提了兩個條件:第一個是店的名字還叫『何日君再來』,第二個就是要留著小睦。」

「小睦知道你跟陸羽平的關係嗎?」

「我想他知道,但他會裝不知道。小睦是個平時嘻嘻哈哈但是誰也沒法真正接近他的人。」

「謝謝你合作,趙小雪。」

齊豫已經唱到了最精彩,最好聽的那兩句:「誰給你選擇的權利,讓你就這樣離去;誰把我無止境地付出都化成紙上的一個名字。」

「這首歌叫《遙寄林覺民》。」趙小雪笑了,「你知道林覺民是誰吧?就是寫《與妻書》的那個清朝起義的烈士。」

「我不知道。」徐至很坦率地講,「我上學的時候沒用過功,平時也從來不看書。」

「《與妻書》是他要去參加黃花崗起義之前給她妻子的絕命書。我們高中的時候還學過。但是齊豫這首歌是用那個看了信以後的女人的口吻來唱的。你聽――誰給你選擇的權利,讓你就這樣離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說一個把她甩了的負心人呢。有意思吧?」她突然低下頭,徐至知道她在哭。

於是他故意把眼光調向別處,裝作是在聽這首歌。「如今,當我寂寞那麼真,我還是得相信剎那即永恆――」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她的聲音低低地傳過來。

「當然。」

「現在我不可能留著這個孩子了。但是你說,我應該告訴我以後的男朋友,或者是老公陸羽平的事嗎?一般的男人都還是會在乎的吧?」

「我不知道。」徐至有些詫異,「我從來沒結過婚,也不準備結,所以沒什麼經驗。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如果是我的話,我會更在乎你不說實話。」

「可是你不『一般』啊――」趙小雪含著眼淚笑了。

「說的也是。」徐至皺皺眉頭,「這麼說話――是不是有點不謙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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