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記住我們以為不能承受的孤獨 4、周雷

十點半,總算是把這個小混蛋弄上了床。

「現在給我睡覺。」我使用的是威脅的語氣。

「不睡。」他倒是乾脆利落。

「不睡揍你。」

「給我講故事。」

「只講一個,再不睡就真的揍你。」

「成交。」

「聽好了。」我說,「你的弱智小熊維尼的故事——瑞比的耳朵。兔子瑞比一邊拔捲心菜,一邊自言自語:兔子是常常需要安靜地思考的,也不是為了什麼特別的原因,只不過是思考而已……」

「難聽死了。」這小混蛋打斷了我,「我姐姐講得才好聽呢。」

「本來就是這麼弱智的故事怎麼講也好聽不到哪兒去!」我惡狠狠地說,「而且你爺爺現在躺在醫院裡快死了,你姐姐現在也快累死了,你為了聽個故事就要去麻煩他們你還真沒同情心。」

「我沒說要去找她。」他瞪著眼睛,「我就是說這個故事不好聽。要不這樣吧,」他笑著,「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我給你講個我最喜歡的故事怎麼樣?」

「好吧。」

「這個故事的名字叫——」不不拖長了聲音,「分獵物。狼,狐狸,還有獅子大王去山上打獵,打了好多動物,然後獅子大王跟狼說:狼,你給我們大家分一下獵物。狼就把所有獵物分成一樣多的三份。說:大王,分好了。獅子撲上去把狼咬死了,說:你還想跟我拿得一樣多呀!然後獅子跟狐狸說:狐狸,現在你來分。狐狸從所有獵物里拿出一隻青蛙,說:大王,這隻青蛙是一份,剩下的是另外一份,大王您挑吧。獅子滿意地問狐狸:是誰教你這麼分的?狐狸說:是狼剛才教我的。」

小孩子家難免講得顛三倒四,可是大致情節絕對是這樣沒錯。我目瞪口呆,這小子。瞧瞧這個故事吧:強權、陰謀、狡詐、黑色幽默,全齊了。好吧,讓小熊維尼去死,我將來要是能養這麼個兒子可就太來情緒了。「這樣吧,不不。」我頓時換了一套「自己人」的口吻,「我從現在起正視你的智商,給你講個真正有意思的故事——」我想,要不給他講講《無間道》?

「你給我講講我姐姐吧。」小傢伙的眼睛有點羞澀。

「你姐姐?」

「嗯。你不是她的男朋友嗎?」

「這個——嚴格地講,我現在還不是。」

「我覺得你已經是了。」

「那就借你吉言。」

「借什麼?」小國際友人又開始犯糊塗,「我姐姐,她以前是什麼樣的?有沒有現在漂亮?」

「沒有。不過她很可愛。她十七歲的時候——」

「她現在幾歲?」

「二十五。那時候她有一個男朋友。真正的男朋友。」

「那現在怎麼變成你了?那個男朋友呢?」

「他們分開了。就像你爸爸媽媽一樣,不也是分開了嗎?」

「我爸爸媽媽是離婚。」

「結了婚的人分開叫離婚,沒結婚的人分開——就只能叫分開。」

「他們為什麼分開呀?」

「這個,誰也說不清。你爸爸媽媽能說清他們倆為什麼分開嗎?不好說。」

「我媽媽說,她不愛我爸爸了。那我姐姐一定是不喜歡那個人了是吧?」

「不對。你姐姐喜歡他,愛他。一直都在愛他。」

「那現在呢?」他的眼睛漆黑,漆黑地望著我。

這問題還真尖銳。現在呢?我也想知道。

「你姐姐和那個人,以前,很好來著。」我費勁兒地解釋,「其實我也不大清楚。那個人好像看上了另外一個女孩。那個女孩她非常,非常漂亮。」

「比我姐姐漂亮?」

「比你姐姐漂亮!」

「那就沒辦法了。」這小東西充滿同情地嘆口氣。

「最麻煩的是,那個人,他雖然看上了那個女孩,但他一樣很愛你姐姐。」

「那我姐姐應該和那個女孩做好朋友,這就對了。」

「不,這不對。至少我覺得這不對,可你姐姐真的這麼做了。因為那個女孩她生病了,是不能治的病,後來她死了。」

「死了?她幾歲?」

「十八歲。」

「噢,那已經很大了。」

「可是十八歲無論如何不是該死的年齡。正常人都是老了以後才會死。」

「就是說,要是我爺爺今天晚上死了,那就很正常?」

「……可以這麼說。」

「要是我明天死了,就不正常。」

「對,真聰明。」

「那我什麼時候死呀?」

「這我可不知道。不出意外的話,還早著呢。」

「噢。」他滿意了,「繼續講我姐姐吧。」

「好。你姐姐,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兒。那個女孩子生病的時候她去做她的好朋友,直到她死。要知道這是很多大人都做不到的事兒——不止是做不到,他們根本就不會想著要這麼做。」

「我姐姐她老是那麼凶。」

「但是她是個了不起的女人。過去是,現在還是。」

「那後來呢?這個女孩死了以後呢?不就剩下我姐姐和那個人了?這不是正好嗎?」

「不能這麼說。」

「那後來到底是怎麼樣了?」

我也想知道後來到底是怎麼樣了,可是天楊從來沒有跟我提起過。我相信,如果連我都不知道的話那就沒有任何人能知道。我想和那件事有關。但那件事,怎麼說也不能拿出來講給小孩子聽,再早熟的小孩子也不行。

「後來,我就不知道了。只有你姐姐自己才知道。不過你千萬別去問她。」

「我知道。」小傢伙笑了,「否則你就要遭殃了。你怕她。」

「你愛一個人的時候,你就會怕她。這沒什麼丟臉的。不過你要記住一點:你可以怕她,但是你不能忘了,你怕是因為你愛她。你愛她是因為你看得起她。她沒有權利利用這一點讓你順從她。如果你發現她在利用這個,你就要毫不猶豫地離開她,懂我的意思嗎?」

「不懂。」

「諒你也不懂。」

「我有個好主意,周雷!」這傢伙從來都是這樣稱呼我,「你不是也不知道他們倆後來怎麼樣嗎?又不能去問姐姐。咱們就給『那個人』打個電話吧。現在就打。你說怎麼樣?咱們問問他,這不就可以知道了?」

「這這這,萬萬使不得。而且,那個人現在在加拿大,很遠,我不知道他的電話號碼。」

「我姐姐一定知道。」

「不會,你姐姐跟他早就沒聯絡了。」

「她可以不給他打電話,但是她一定有他的電話號碼,肯定。」這傢伙激動得在被窩裡翻個身,眼睛閃閃發亮。

我後來就睡著了,不不也是。在講完這個亂七八糟的故事之後。

黎明,我醒來。發現自己以一個非常奇怪的姿勢和衣窩在這小傢伙身邊,還發現天楊的手指輕輕滑過我的臉。我突然睜開眼睛讓她嚇了一跳。

「你爺爺還好?」

「好。」她說。

「你還挺樂觀。」

「本來,沒什麼大不了的。你還睡嗎?我要去買早點,我奶奶也是剛剛才睡下。」

「我跟你一塊兒去。」

「我去換衣服。」

她走出去,不不突然睜開眼睛,湊了過來。

「周雷。」他聲音發顫,「她剛才親你了你知道嗎?我偷偷看見的。你睡著了,她就親你了。」

「她親哪兒了?」這才是重點。

「當然是嘴——」他眼睛發亮。我想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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