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番外三

江海權隔著門道:「蘇眉,你聽我解釋。我昨晚喝醉了,是弟兄們胡鬧……我……我也不知道怎麼的……今天早上醒來她就在床上了……」可屋子裡面卻無邊點聲音,彷彿無人居住一般。江海權又敲了許久,屋內就是沒有人搭話。日頭漸漸西移,連光線也暗淡下來。江海權轉頭看了一下天色,嘆了口氣:「再過三天,我又要去戰場了。既然你不肯見我,我就去蕭兄弟家住上兩日。」他轉身,準備離去。忽然,只聽「嘎吱」一聲,門被打開了。一個身穿素格子旗袍的美貌少婦側身站在了門口的陰影處。

江海權走近了些,竟不敢看她清澈如水的眸子:「蘇眉,是我不對。我真的喝醉了,弟兄們也太胡鬧了。我……會好好罵他們,再不會有下次了。」蘇眉不語,側臉的弧度柔和精緻,仿若筆尖細細地勾勒而出。

江海權的膽子大了些,上前摟住她贏弱的肩。蘇眉的身子微微一側,避過了他的手。可江海權不以為意,一把將她擁在了懷裡。江海權抵住了她暗香縈繞的烏黑髮間,道:「蘇眉,昨晚是我不對。喝醉了胡鬧。決不會再有下次了。我發誓!」

蘇眉只低眉斂目,不肯說一句話,顯然余怒未消。江海權輕轉過她的臉,只見眼眸隱約有淚痕,盈盈潤潤,當真是我見猶憐。他心裡微微一抽,嘆了口氣:「日後若我再有對不起你的事情,定當不得好死。」

蘇眉這才抬頭,伸手捂住他的嘴:「你不許胡說。」他日日槍炮相見,竟還發這種誓。他趁勢握住她柔軟的手心,哄道:「你不許我說,我以後再也不說了,成不成?」

蘇眉別過頭去,雙手撫摸著腹部,垂著頭,低低地道:「倘若你有個好歹,讓我和孩子怎麼辦……」江海權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愣了愣,方道:「你說什麼?」蘇眉又低聲重複,猶如呢喃道:「我有孩子了……」江海權總算是反應過來,狂喜地道:「你有喜了!太好了!我要做父親了……我們江家有後了!」一會兒後,才想起問道:「幾個月了?」

蘇眉道:「三個多月……」本來昨日就想告訴他的。可他才回來沒多久,就被手下拉去聽戲了。誰知,又跟那戲子……這日午後,晴空萬里,碧練如洗,唯有大多大多的白雲低低從房檐樹梢掠過。院子里的桂樹下,陽光透過茂盛繁密的葉子,像被篩過了一般,灑下點點碎金。

蘇眉放下了手中的針線活,輕扶著腰起了身。此時已是五個多月的身孕了,腰肢以現臃腫,精神也開始倦態了。蘭芝忙過來扶著她:「小姐,要不你先回房間躺一下,這小衣服已經做了好些套了。況且也不著急穿,等小少爺或者小小姐出來還要幾個月呢。」

蘇眉淺笑悠悠:「我倒也沒有累著。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索性打發打發時間。」蘭芝道:「那我去端些小點心出來,你……」

正說話間,大門處傳來一陣敲門聲。蘭芝轉過頭,揚聲問道:「誰啊?」只聽有一個怯怯地聲音從門口處傳來:「請問這是江團長家嗎?」

蘭芝轉頭瞧了小姐一眼,只見小姐也似乎有些疑惑。不過數秒,蘇眉道:「去看看。」進來的是一個陌生的女子,著一件深藍底印大花的緞面旗袍,將玲瓏妖艷身段絕好地勾勒了出來,活脫脫地像雜誌畫上走出來的一個大美人。

只見那女子緩緩而來,腳步細碎,可身子擺款扭動之中將有種說不出來的魅惑風情。來到蘇眉面前,微微一福,朱口微啟,嬌聲喚道:「姐姐好。」

蘇眉也回了一禮:「不敢當,請問您是?」那女子一笑,鳳眼微瞇:「姐姐,小女子名喚筱桂卿,姐姐喚我桂卿便可。」筱桂卿……這名字好生熟悉。不正是富貴樓的桂家班的頭牌嗎?怎麼會到她家來?蘇眉腦中輕轉了數轉,驀地想到一事,臉色稍稍變了數遍:「不知道桂卿小姐找我,所為何事?」

筱桂卿聞言,臉色一變,顫顫往地上一跪。眸子低垂,瞬間兩顆淚珠子已經從眼中滾落了下來:「請姐姐給我做主。」

蘇眉心頭一緊,彷彿有東西堵住了一般,焦而發悶,忙彎身拉著她道:「桂卿小姐,有事情慢慢說。」

筱桂卿哭得猶如梨花帶水:「姐姐一定要給我做主啊,姐姐若不給我做主,筱桂卿也活不下去了。」蘇眉緩緩地鬆開了手,嘆了口氣道:「到底所為何事?我想桂卿小姐今天來找我,定是有話要跟我說的吧。那既然如此,就請不必哭了。」

筱桂卿扯了手絹擦了擦眼淚,委委屈屈的道:「姐姐,如今江團長不在。筱桂卿的事情只有姐姐做主了。筱桂卿……筱桂卿現在懷了江團長的骨肉,已經有兩個多月的身孕了……求姐姐一定要為桂卿做主啊!」

彷彿是晴天起的一記霹靂,整個世界一下子轟然倒塌在了他面前,蘇眉退了一步。蘭芝忙上前扶住了她。蘇眉好似溺水的人一般的人一般,緊緊地抓住了蘭芝的手,愣了許久,才低聲道:「你再說一遍?」筱桂卿雙手絞著手絹,雙眸含淚:「我有了江團長的骨肉,請姐姐垂憐,請姐姐做主。」蘇眉彷彿這才聽清楚一般,退後了一步。蘭芝朝筱桂卿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筱桂卿又跪了下來,蘭芝望去,只見一副凄楚無助,柔弱無依狀:「姐姐,我怎麼敢欺騙姐姐呢?我現在也已經無別的路可走了,請姐姐成全。無論是在江家是為奴還是為婢,筱桂卿都感激姐姐的大恩大德。」

蘇眉好一會兒才怔怔地道:「這件事情,我是做不了主的。桂卿小姐請回吧。」筱桂卿拉著她的袖子,迭聲道:「求姐姐成全。」語調嬌柔可憐,令人不忍心拒絕。

蘇眉緊捏著自己的手指,指尖尖銳,之抵手心,可她卻察覺不到一丁點痛楚,有的只是一片茫然,無窮無盡的茫然:「桂卿小姐請回吧。等我夫君回來,這件事情方可有解決之道。恕我不遠送了!」她獃獃地在樹下站了許久,一直到蘭芝過來輕撫她:「小姐,你站了夠久了,回房歇息一下吧。」

她慘然地抬頭:「蘭芝,這可如何是好?」蘭芝寬慰道:「小姐,你先不要多想。依奴婢看,這件事情總須得等姑爺回來再說的。一來,這筱桂卿肚子里的未必就是姑爺的骨肉。就算奴婢不問世事,也知道筱桂卿可是城中的紅牌。平日子多的是達官貴人捧著……到底實情如何,怕是只有她自己知曉了。」

「二來,就算著的是姑爺的骨肉,向來姑爺也會做好打算的……」那筱桂卿看上去一副溫順可人的模樣,可她能成為桂家的花旦,這城裡的頭等紅牌,定有幾分手段的。蘭芝心裡頭是說不出的擔心。

蘇眉慘白一笑,輕輕搖了搖頭。蘭芝不懂,倘若不是他做了筱桂卿的入幕之賓,人家怎麼會挺著肚子找上門來。若不是真懷了他的骨肉,人家也不會如此大膽。她捏著身下的被褥,任漫天的痛楚猶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的迎面襲來。好疼,好痛。可他人呢?他不在……

那日,他說:「蘇眉,跟我走吧。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她站在梧桐樹下,正值秋葉飄零,不停地有枯黃的葉子從頭頂輕柔輾轉而下,隔著她和他的視線,裊裊地墜落。

她低著頭,不停地絞著手帕,卻不敢回答。心裡如同鹿撞,忐忑不安……但有好像有隻蝴蝶,在那裡頭翩翩起舞……她說不出到底是什麼感覺,不敢回答好,亦不想回答不,因為她知道,任何一個字,都會讓她的人生從此天翻地覆,再也回不到當初了。

他站在枝葉覆蓋的陰暗處,大約是等久了,幾近絕望。良久之後,才微微一笑,仿若雲淡風輕的道:「好吧。我送你回家。」

兩人再不說話,一前一後地走這,此時竟然極短。她只覺著不過兩三步而已。他停住了腳步,輕聲地道:「我們部隊即將拔隊,前往江陽。不知何時才能來看你?」她屏著呼吸,僵直了身子,竟說不出一字半語。他的意思是如此地明了,這一走,可能就是一生了。此生此世,或許再不復見。她就那麼不顧一切地隨他走了,居無定所的。一直到了這裡,因為他戰功卓著,一再升遷,總算是稍微安定了下來。

汗猶如雨滴,淋漓而下。她抓著被褥,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密密麻麻的都是痛!海權,你在哪裡?好痛……

後來,他回來了,承認那女子底子里懷的孩子的確是他的。

好,真好。他說:「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居然就是如此而已。她緩緩起身,轉頭看了他一眼,朦朧的光線中,他的臉竟然是發白的。只是淚已經滲出了她的眼角,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再也瞧不清楚了。自此之後,她再也不願看他一眼。可如今,痛到了極處,呈現在她面前的卻只是他的臉而已。她想呼喚,她想叫的,也只是他的名字而已。

可她做的只是咬緊了自己的唇,讓那些字,那些痛,消失於喉間……她微微睜眼,只見蘭芝一臉的驚慌,高聲叫著:「小姐,小姐,再挺挺……」她的眸光渙散地移動……蘭芝彷彿能夠明白一般:「小姐,姑爺,姑爺在外頭……你放心……姑爺在外頭……」剛生完孩子那光景,只要不想到那件事情,還是有快樂的。可後來那筱桂卿抱著剛出生的孩子,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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