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花香滿袖

府邸每月一次全家餐是督軍定下的。無論子女再忙,除了行軍打仗或是有實在不得已的情況外,務必要出席的。所以姨太太們一早就收了手,早早回房間去裝扮了。喜鵲估摸著也是希望她能好好裝扮的,所以拿了好幾件顏色亮眼的旗袍出來。她是年少,畢竟是不懂的。這種日子,是姨娘們爭研斗靚的日子,自己不過是個陪襯,實在不必如此的招搖的。況且,凈薇一向喜歡素凈的顏色,所以也就笑著拒絕了。她索性自個兒挑了一個藕色的,一穿上,腰身卻顯寬鬆了,這才驚覺這些天竟瘦了。因晚上長輩們都要出席,太隨便了也不好,便想塗了點唇膏應景。

方在西式的梳妝台坐下,卻已瞧見他帶回來的那些瓶瓶罐罐。那日,他含笑著看著她,要她拆那些盒子—— 彷彿已是前是今生的事情了。鏡子里映出了一張落寂的臉,她呆了呆,這才回了神過來,原來是她。

她還是抹了點唇膏這才下樓而去。喜鵲眼尖,還在樓梯上,便已看見端做在廳里的赫連靖風,忙叫了聲:「大少。」她還是低著頭,看著樓梯的台階,一級一級,好象不這麼小心看著,她便要摔下去摔個粉身碎骨似的。

直到下了樓梯,凈薇才抬頭,淺淺的,笑看著他:「回來了。」他也無表情應了一聲,只是看了她一眼,短短的一眼。她見茶几上也無茶碗,便又笑著問了一句:「要茶水嗎?」說出了口,才發現兩人已是如此的客套了。赫連靖風坐在沙發上,就這麼看著她,那几上本是放了個西式的水晶花瓶,丫頭們在園子里剪了些花插著。他竟覺得有些朦朧了起來,就像屋外那漸黑的天色。

赫連靖風道:「不用了,我們該去廳里了。」說著,便出了去,也不等她。凈薇落後他兩三步,就這麼走著。孔家鍾等侍從一見了她,卻依舊十分恭謹客氣的叫了聲「少夫人。」,竟與往常無異。一直到了大廳處,他才停了腳,待她走近,這才拉起她的手,一起進了去。她竟有些恍神了,他的手毛毛糙糙的,有著握槍磨出來的繭子,卻那麼有力,有力中又透著暖意。

廳里已經到了許多人了,見他們兩人到來,卻一下靜了下來。雖是只有兩,三秒光景,卻靜的足以聽到針落地的聲音。她只是笑著,如平常一樣。督軍共有六男三女,平素用餐時分兩桌,她是跟是赫連靖風與督軍,姨娘們坐在一桌的。二姨太,四姨太,六姨太和七姨太也都到了,也就等督軍和八姨太了。

二姨太不停的將視線放在他們身上,神色間也頗古怪:「大少,聽說你最近公務繁忙啊?但再怎麼忙也得陪少夫人啊!」 赫連靖風卻低頭看了凈薇一眼,庸懶的,笑著問她道:「怎麼?你怪我不陪你嗎?連二姨娘也來幫你了!」 這句話卻是四量撥千斤的,凈薇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正巧八姨太扶著督軍進了廳,大家都趕忙站了起來。她也正好避開了這個問題。督軍年歲不算大,但經年累月的打仗,早已透支了,所以身體一直不好。

菜一道一道的上來,自是精緻萬分的。北地的菜肴口味偏重,她平日的廚子是另外配備的,所以這時上桌的菜,她是不對胃口的。他坐在她身邊,因為靠得近,免不了會碰到她的手。他身上的淡淡的煙草味道又不時的傳到她鼻子里。她本身就有些心不在焉的,隨手便夾了一個菜,卻聽得旁邊的四姨太道:「少夫人,你不是不吃辣的嗎?」她盯睛一瞧,她竟然夾了個最辣的。凈薇只得放在一旁的瓷碟子里。他卻接了過去,便一口吃了下去。凈薇只覺得臉熱了起來,他卻一副不知道的樣子,只顧著吃飯。

吃茶的時候,一般是督軍訓話的時候。不過近來他身體不好,也就早早散了。她本以為他還是要出去的,所以進了廳,只道:「我先回房了!」他也不作聲。她也不理會,徑直上樓了。只聽孔家鐘的聲音響了起來:「大少,要備車嗎?」腳步還是頓了頓,但她直了腰一步步的跨了上去。

赫連靖風站在廳里,看著她一步一步的上樓。她穿了件旗袍,腰身不堪一握,他心中微微一動,也沒有回話。孔家鍾一看就知道不用再問了,便出了廳去。

外面的侍衛張立見他出來,低聲問道:「今天還出外嗎?」同僚多年,孔家鍾也不瞞他:「看樣子,今晚不用。」又壓低聲音道:「我們以後得悠著點。我跟在大少身邊也好些年了,也沒見他為哪個女的這麼上過心的。瞧他這些日子荒唐的緊,卻也沒有做什麼對不起少夫人的事情。看樣子是極在意少夫人的。」張立也心領神會的點了點頭,卻又將頭湊了過來:「這個我曉得。那日大少喝高了,我扶他去休息時,好象聽他在喚凈薇兩字。這不就是少夫人的名字嗎?」 孔家鐘點了點頭。

督軍的病越來越重了,赫連靖風也是越來越忙了。卻又彷彿回到了以前的日子,每日就算再忙,他都會回來。她是從不問軍中的事情的,一來避忌,再怎麼說她也是江南軍閥門裡出來的。二來,她也不懂。這日她在書房的榻上看書,他不知為何也進了來,一雙濃眉緊緊皺著,神色頗為疲憊。

赫連靖風是累的,自父親病後,軍中大小事物便落在了他肩上。平素父親還為幫他扛掉一些老幕僚的非議和猜忌的,這些日子益發造反了起來。偏偏赫連靖雷,赫連靖哲兩兄弟又與軍中一些和他們走得近老臣子連手,想盡辦法要他難堪。他回來本是想略略休息一下的,卻見她側卧在榻上,那烏黑的青絲散散落落的垂在如雪的脖子上,越發襯得那膚色欺雪賽霜了。窗子開著,窗帘半拉開著,偶有風拂過,便與她的髮絲糾纏了起來。屋外樹蔭如水,雖蟬聲四起,但心底的煩躁竟慢慢空去。

他也卧了上去,只道睡一小會,才一躺下,便嗅到了她身上極淡的香味,似麝非麝,彷彿小時候母親那熏香爐里飄散出來的幽幽花香,具體是哪一種,他卻總是辨不出的,母親便每次笑著刮著他的小鼻子。只覺得莫名的安心,就朦朦朧朧了起來。等他醒轉,只見窗外已經大黑了,身上蓋了條薄被子。房內,也是暗暗的,只留了一盞小黃燈,黃而有暈,瞧著模模糊糊的,甚至渺渺茫茫的。他原以為她已經走了,細細聞著,香味依舊。轉了頭,卻見她捲縮在榻裡面,黑髮纏繞著,像只一貓似的。旁邊歪歪斜斜的掉著一本書,像楚河漢界,隔著他和她。他想用腳一把它踹下去的,她卻輕輕的動了一下,他忙收住了力道,屏著氣,只慢慢的將它蹭啊蹭啊,一直蹭到榻底。

她沒有被驚動,只是捲縮著。窗外的銀杏,張無數碧綠的小扇子,在夜風裡搖動,似千隻萬隻小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也像是在招手。他慢慢的挪了過去,將被子捲住了她。她亦自在夢中,吐氣如蘭,小嘴微微張著,那唇色卻如帶水的櫻花,嬌艷欲滴。他竟呆了起來,慢慢的俯了下去,彷彿世間最大的誘惑莫過於此。

他只是想輕觸一下的,但真的碰到了,那清清軟軟的,又香香甜甜的誘惑,彷彿橫穿大沙漠時那瀕臨渴斃的人遇上第一眼甘泉,也像那中毒已深了煙鬼碰上許久未抽大煙,急切的的索取了起來,毫無顧及,就算明知前面是懸崖峭壁,多走一步便會粉身碎骨,卻也再所不惜。她到底是被他弄醒了,掙扎著想起身,卻被他牢牢固定住了。他什麼也不想了,不去想她對誰笑著,不去想她對誰撒嬌。只要她在他懷裡,他只要她,只要她,哪怕她的心在江南也好——他只想要她。

房內那燈,黃已經不能明了,卻又盪開了暈,夜風一吹,暈就愈甚;那暈層層疊疊交錯著,像是一朵一朵的的花,在他懷裡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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